三岛由纪夫《金阁寺》|一部城市人的自我追寻指南
作者:Hazel
校对:LITCAVE工作室
配图:网络侵删


书名:《金阁寺》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3-5
作者:[日]三岛由纪夫
译者:陈德文
村上春树、太宰治、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都是朋友圈出现频率极高的日本作家,太宰治的《人间失格》更成了90后至00后一谈到日本文学,就榜上有名的代表作,90后和00后在《人间失格》中共同的诉求是在主人公的虚无和颓废中找寻自己失落的共鸣,而读川端康成的《雪国》,是在混沌的思绪中回归洁净。
太宰治和川端康成,分别是一战和二战后的代表作家,他们的作品写了战争给人们带来的冲击和创伤,这些抽象化了的战后忧虑和愁思在和平年代开始流行,说明城市人的颓废和悲观虽不会等同于战后的伤痛,却类似「战败虚脱」现象延续而成的迷惘和虚无,这种彷徨是现世荒诞所带来的后遗症。
这个世界很奇怪。
出现了「哪一刻你才觉得自己是真实的活着」这样奇怪的问题,更奇怪的是,在看到这样的问题之前,我们好像都不太计较自己是否靠肉体支撑自己真实的活着。
文化上的虚无主义、精神层次的享乐主义、冲动的消费主义,城市里人们的彷徨同《绝美之城》男主人公Jep的彷徨一样,他的生活满是笙歌夜舞、酒池肉林,将精神寄托于华美的宴会和派对,却也在流离的灯光下透散了自我,赖活在这座绝美之城的废墟中。
人们在颓废之中开始思考「自我的存在」的问题,而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就是一本被美学耽误的「自我追寻指南」。

《金阁寺》是三岛由纪夫在1950年受青年僧人火烧金阁寺案件启发创作出的作品,三岛由纪夫是日本第二批战后派代表作家之一。
1946年,日本天皇本人公开发表《人的宣言》,放弃「神格化」的地位,这让日本人长期以来所信奉的「神道国教」和「绝对主义天皇制」的精神大厦突然倾圮,相比物质生活的匮乏,精神支柱的坍塌更是让日本人痛苦不堪,日本国民普遍处于一种悲观、绝望的颓废状态之中,三岛由纪夫身处时代灰暗波涛中,心中的苦怒层层推涌,将一切设问夹于《金阁寺》中,谈人的存在的问题,并试图从绝望的颓废状态中找寻自我存在的价值。

《金阁寺》的男主人公沟口将金阁寺作为自己惟一精神支柱。沟口是和尚的儿子,身板弱,加上生来的口吃,自觉低人一等,用现实的沉默和隐忍来富足内心世界的复杂,一方面幻想着暴虐的处罚,一方面陶醉于做自己内心世界的主宰。
在被自卑感缠绕的沟口的心中,崇拜着与自己完全相反的健美自豪的青年,憧憬着父亲讲述中的美丽的金阁寺。
萨特提出了自在的存在与自为的存在。自在的存在充满了偶然性,充满了荒诞,自为存在则与之相反,它以其自由作为真正的存在。
自在存在的意义本应通过自为存在来表达,然而在《金阁寺》中,自在存在的「金阁寺」反过来控制了自为存在的沟口及其父亲,他们膜拜于金阁的幻想美,以自己的丑陋卑微来衬托金阁在他们心中的光辉。
金阁成了沟口的审美寄托,金阁寺以其幻想美,在男主人公沟口的心中有着无可比拟的地位,他认为金阁无论如何都应该是美丽的,是一种远远和他相反的美丽,因而,较之金阁本身的美丽,沟口将这样的愿想全都寄予在对金阁的美好想象之上。
所谓美,本来就是不大不小,适乎其中的,然而金阁对于沟口而言,小小的野花、壮大的景象,美人的容颜,都能让他心中泛起「美如金阁」的形容词来。
沟口在给父亲的信中写道:「父亲说过,地上最美的东西是金阁,这话很对。」
但当沟口第一次看到父亲所形容地上最美的东西——金阁寺时,他对美产生了怀疑,因为眼前的金阁寺不如想象中的那样美丽,但美的魔力已经渗入沟口的灵魂,使他为抽象美而神魂颠倒,当沟口回到安冈以后,曾使他大失所望的金阁,又在他的心目中复活了。
「金阁仍然是美的,不知何时,它已经比我看到它时更加美丽了。我无法说出它究竟美在何处,但梦想中孕育成的东西,一旦经过现实的修正,返回来更加刺激着梦想。我不再从实际的风景和事物中追逐金阁的幻影了。金阁逐渐变得深沉、坚固和实在了。」
金阁寺使沟口自愿殉情「幻想美」,正如矶田光一所说的:「金阁的存在,是沟口孤独感正当化的惟一根据……金阁寺对沟口永远意味着『理想』,这『理想』控制了他的精神,使他成为实际生活的无能者。」

沟口追寻自我的灰线是曲折的,第一次感受到自我存在的意义,是沟口同鹤川的一次对话。沟口好奇鹤川为什么从来没有嘲笑过自己的口吃,鹤川回答的是他丝毫没有留意到这一点,沟口甚感惊讶,他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中剔除口吃,自己依然是堂堂正正的自己。
此后的沟口,又耽溺于对金阁的幻想之中,将自己存在的价值强加于金阁寺看似坚不可摧的美丽之上,而自己的口吃、阴暗,是阐明自己的存在摇摇欲坠,不安的例证。
沟口对金阁的美的向往转而扭曲成了嫉妒和占有欲。说着「美可以寄身于任何人,但又不属于任何人。美这个东西就是如此。」的柏川是唤醒沟口自我意识的警钟,他有着先天的内翻足,却不以为然,认为内翻足就是自己的生存条件、理由、目的和理想,就是他的生存本身。
在柏川看来,所谓存在的不安,只是来自对于自己充分的存在仍抱有豪奢的不满罢了。沟口心中构建出的幻想的至美金阁逐步被打破,他开始直视现实,自己的口吃和性无能,他内隐的沉默和隐忍,外化成实质的暴虐行径,踩踏女人的肚子、试图威胁住持。
火烧金阁最后的导火索是知晓了鹤川竟是因为恋爱失意而自杀,清朗透明的鹤川,竟自觉天生有着一副黯淡的心灵,从来没有体验过欢乐明朗的感情。沟口自我的恶与缺失被逐渐捏塑成型,代表着幻想美的金阁寺就逐渐透明,沟口意识到,除了真实存在的自己,什么也没有价值,尽管是美,极致的美,凌驾于人的存在之上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只有人的存在本身才是可靠的。
沟口决定火烧金阁寺,同金阁寺共同毁灭。
小说中几次出现的典例「南泉斩猫」,在暗示沟口的心理变化的同时也暗含了沟口追寻自我的线索。
南泉是仲裁者,是果决的刽子手,斩断精神的依附和粘续。猫是刻意的美,是给人以虚无的幻想,是不用准确描述就能领略美丽的金阁寺。
最初,沟口是争夺美丽的猫的东西两堂弟子,为美而倾倒,为美所蛊惑而大打出手,最后,沟口成了南泉。
「金阁不无能,决不无能,但它是一切无能的根源。」
他要亲手焚烧金阁寺这无能的根源,以灰暗波涛般的恶意,毁灭这地上最美的东西,割断自父亲虚构传下的「金阁包衣」的血脉,他要以毁灭的主动性自证至美的脆弱和自我意识的强健。
萨特认为人对自己行为的自由选择是人的最重要的本性,人是绝对自由的。沟口选择在究竟顶让大火将自己和金阁寺共同熔铸,就像南泉斩猫的行为,斩了猫就像拔除了虫牙,抉剔了美。然而,这是不是最后的解决办法,是不得而知的。美的根源不断绝,即便猫死了,抑或猫的美丽不死,而赵州将草鞋顶在头上,是以此讽喻此种解决办法太简单化了。沟口在生死关头逃离了火场,逃离了金阁寺,逃离了自己欲望的终点,对美的不安的忧虑。
这场反抗虚美的斗争,在熊熊烈火中有了自己的出路,沟口俯视着山谷中燃烧着的金阁,他想到「还是要活下去」。

流影朦胧的车水马龙、华美斑斓的都市生活,在座座看似坚不可摧光鲜都市下生活的人们,却越来越倾向于拼凑找寻自我存在的瞬间,电影、图书、音乐以治愈或是致郁的效能,成为人们精神的温床。
绝美之城中,阅读是我们生活的指南,自我摸索的导引,如三岛由纪夫在思考战争对人性的压抑与异化时写下《金阁寺》,去寻求在战争中丧失的自我意识的同时,似乎也是给依赖着「金阁」,精神麻木的城市人留下一部自我追寻指南,唤醒人们撇去精神上病态的黏着,关注自我的意识,真实的存在。
如柏木所说的:「在俺眼里,世界上的不安之类形同儿戏,是没有办法的。不安是没有的。俺如此存在,就像太阳、地球、美丽的鸟和丑陋的鳄鱼一样,是确实的存在。」

你有读过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吗?欢迎在评论区分享你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