励志鱼丨彼岸
01
曾有朋友好心劝勉,要设法走出小情小爱的泥沼,才能遇见人生大光明——听这句话,有两年了吧,却依然热气腾腾,好像就在眼前。
昨晚跟几个朋友去吃饭,席间有二人小酌,一小口一小口喝,喝得心事重重,灯火阑珊。我坐在一旁等,等得力不从心。因为不喝酒,体会不到酒的妙乐。我所能看见的,无外乎是男人们的勉为其难,不是酒,是生活。
人说世事凉薄,我自己的体会,最凉薄恰在爱莫能助。你看见近在咫尺的生命疲惫辛酸作茧自缚,可是你毫无办法可想,因为你也是自身难保的井底之蛙。两杯酒下肚,慨叹一番同在天涯,了无意义。不如闭嘴,细细品味。
有时候,会感觉自己像一颗泥丸,越滚越大,不堪一击。但又常常进入一种错觉,竟以为自己是沃土,能长出绿苗,开出红花。
人挨了岁月的淬炼,淘洗,难免会有疮孔与狼藉留痕下来,别人未必见,更未必有见的耐心。人于是偷摸难堪一下,又小心翼翼收拾一下,再假装精神焕发半世安好的模样,连滚带爬去到江湖上。
见过精明的妇人挑西瓜,拣选牲口一样专注认真:先圆睁了双眼仔细瞧,看看是否对称端庄,参禅一样;又用指头轻轻弹一弹,听听是否有回响;再放在手中掂量掂量,看看是否属于自己欢喜的肥瘦轻重……完了嘱咐瓜贩立起长刀,验明正身。戳一块,尝一尝,然后慢慢付钱,一分也不多,云朵一样飘走。
一车西瓜,选尽卖尽,小小的一辆瓜车,轱辘不转,心若止水,跟这个世界好像。
模样儿不俊俏,先天匮乏,后天不足,卖不掉,或是不好卖的西瓜,叫傻瓜。也可以打成西瓜汁,加一点糖,滥竽充数,兜售给那些不明究里的主顾。
一只西瓜,志得意满,左拥右抱,很快就水灵灵地解脱了;而更多的西瓜,在庸常无明中守株待兔,不知道自己会去往哪里,爱或恨一个什么样的人,生或死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也有的西瓜,在最无助最寂寥最悲哀的裹挟下,挣扎着滚向前,一头栽进汹涌繁华的泥泞,白天任人骂骂咧咧践踏,夜晚独自沉默着仰望星空。
02
写作这种事情,像一个人的医馆。
一个长期写作的人,必是见文字如见华佗了。你看他眉清目秀身段袅娜好端端的,其实或有暗疾、隐痛与内伤,花几个铜板排队看西医,打房或车的点滴,吃名与利的药丸,好不了,只能自己慢慢调养。
某日在地铁站碰到一个老奶奶,双手扶腰走路,一边独孤蹒跚行路一边自言自语说,“这腰杆怕是要断了,痛死我了”,我看着她,她没看我,我很想跟她说,奶奶!要不我们一起写作吧。
写作是一个容得下堕落也扛得住欢喜的地方,这些年,很幸运有这么一个去处。无论是累到咯血还是春风得意,习惯了来这里坐坐,没有人叨扰,也用不着买票。饿了,自己生火煮饭;困了,自己躺一会儿;心里难过的时候,哭一会儿,也没人笑你。恢复得差不多了,就闭嘴出去,该干嘛干嘛。
对,写作是彼岸一样的存在。
来来去去,花落花开,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都是小板凳一样的东西,能坐一会儿就坐一会儿吧,说不定就真有那么一天,就能坐来海枯石烂,坐通任督二脉,像一首歌一样飞走。
其实也不是不明白,文字里的抑郁或悲伤,很像是门背后小媳妇儿的泪水,往外流就浇湿了灵魂,往内流才能滋润心田。可是,当眼泪止不住的时候,就由它去吧。
一个人的世界,不需要布置得像一处花房,或者灵堂。
尖叫欢呼,或是吊唁,对于挣扎的心,没有意义。别人的苦苦追寻,或许正是戳在你心里的一棵刺,你得慢慢拔掉。而你自己的彷徨孤单,恰是你有且仅有的净土祥云。你不能坐着任何人的诺亚方舟去往你该去的地方,你要自己造自己的独木小舟。
要写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呢?
嗯。要从乌蒙山下写到奈何桥上,要从大雪满山写到春暖花开,要从无尽轮回写到自由自在……要写到你就是一个字,一句话,一篇文章,一条伏尔加河,甚至你就是写作本身。
路正长。边写。边行。行到水穷处,写到云起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