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收缴了你童年的最后一口真气?
01
梁启超貌似很抬举小孩子,他写《少年中国说》,完全德意志希特勒风,一口气将小孩子吹嘘得像是日本忍者或美国敢死队。这种人,很热血,也很不可靠,若碰到战国的西门豹,一定挨收拾。因为梁启超也会玩儿“河伯娶妻”的把戏,无比慷慨地将别人家养大的姑娘丢到河里面给河神做新娘。这是一个长于造作修罗场的人,经年饮冰,一身才华,仅暗许为恶的帮衬。
耶稣也推崇小孩子。耶稣说人只有做回小孩子,才可以进天国。耶稣没说为什么,所以耶稣的话也很可疑。
秦始皇也信任小孩子。为求长生不老丹药,秦始皇特别下了功夫,派人去民间苦寻3000面目姣好的童男女,造了庄严华丽的大船,无比虔诚驶向传说中的蓬莱仙岛。
好多好多的人见了小孩子都满心欢喜。东方的修道人身边,书童,牵牛郎,乃至于踩着风火轮的哪吒,都是小孩子的形象。西方人也是,爱神,天使,就连去教堂举行婚礼,也找几个小孩子帮忙牵婚纱。
我瞎猜,小孩子纯洁,自成净土。
干净,是荣耀,也是浩劫。据说泰国的邪士,就直接用小孩子制作鬼曼童。不别诧异,跟中国人期许小孩子光宗耀祖出人头地是一个道理。
很多人都说童年天真,很多人都忘了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更天真。天真这个词,胶囊一样圆润,晶莹,甜蜜,很容易成为成年人的药丸。
对,天真像个魔咒,催眠了小孩子初到人间的首场战役。因为有天真的遮蔽,轮回于是变异成了爱与慈悲。
大约,不少人都应该听过,说小孩子就像一张白纸。这句自以为是的话,足以将一个生命的神迹短短数年挥霍完。
写到这里,莫名的伤悲。我写童年,不是要回忆我曾经的猎狗和草垛,更不是为了去回味我河边的爱恨或找寻那些岁月的香槟,不是的,我力求救赎,或忏悔。这样一说,又显得好装逼。
人的童年啊,不是游鱼,更不是鱼卵,而是鱼在水里行过的道途。不对,不能再这样子神神叨叨地讲话,我真该好好思量一下,到底要如何才能更准确地表达?
02
我读过很多人写童年的文章,包括像鲁迅或高尔基这样的文豪,他们的文章里没有童年。那些文字,像美丽的泡泡糖,充斥着有意无意的金戈铁马的梦魇和柔弱可欺的谎言。
我建议,人若愿意瞻仰生命的童年,至少用心读一遍老庄,或是《圣经》的旧约,或是认真读两遍歌德的《浮士德》,留意自己到底卡在哪里?又是什么让你懵逼和不以为然?更重要的是,那些文字,有没有让你似曾相识或心生美好的地方?
又或许,寻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去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宴然独坐几个时辰,你也会照见真正的童年。不只是你的童年,而是生命的童年。
童年如须弥山,要无保护徒手攀登才可以上去,但也绝不能卧薪尝胆用力过猛。
一朵蒲公英随风飘到一个地方,一只斑头雁振动翅膀划过天际,一片湖以鱼为心一条鱼以水为魂,这就是生命的童年。这不是比喻,童年不需要比喻。童年就是小而无内大而无外的鲜活如初。
有见过契约吗?在天地间,在花蕊里,在母亲的怀抱,在姑娘的唇边,在一碧的草原上忽然有万马奔腾蝴蝶飞飞,在寂寂的暗夜有精灵翩翩起舞来到你梦里,在雪白的稿纸上无所谓前世来生彰显出来一行一行罗汉模样的文字,这就是契约了。
童年必有契约。藏起来的,被篡改的,恶意撕毁或视而不见的,也是契约。
需要目击旁证吗?你去到河边,见到一片绿,一些会动的东西,你好奇,开心,哇,美。后来有人告诉你,那是竹和柳,这是水和鱼,你记住了。当你记住这些,你童年的最后一口真气就被收缴了,你不再拥有真气,你只剩下炊烟。
人所以成为童年的凶手或悼客,不需要处心积虑,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就可以完成。记忆不大,却很占地方。当人的记忆汹涌到极致,人就再也不容易看见了。记忆足以将一个人肢解、变种或活埋。
印度的佛陀,他不说记忆,他只说分别、妄想、执着。佛陀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去到童年。很遗憾,好多人后来都在佛陀的童年里迷失了。他们只稀罕经典,不稀罕童年。他们只会念叨佛陀说过的话,却没有佛陀一样悠然心会的笑容。
唐玄奘后来自告奋勇翻译《心经》,张嘴就来一句“观自在菩萨”,有人听见了,用黄金,陶瓷或泥土塑一尊,有人就双手合十跪了下去,跪来了安慰,跪丢了童年。
有个叫济公的人见了,就笑,就唱,就念南无阿弥陀佛,人们都说他岁疯子。疯子更接近童年,不疯的人,生命往往都打水漂了,乃至于成为岁月的祭坛。
佛陀临终时,问身边弟子,谁愿意继续留在人间呵护童年?弟子们都低着头不说话。太难了,没人愿意干。佛陀笑笑,就跟迦叶说,就你吧,你耐操一点。迦叶不好说什么,嘟着嘴留下来了。
很多年以后,佛身边的弟子来人间看迦叶,问他累不累?他说,整天闲着,像没事儿一样。弟子们奇怪,难道人间众生不再稀罕童年?迦叶笑笑说,谁会有时间稀罕这没用的东西?
有风吹过,一阵花香。迦叶笑了。花香里,不见众生,只见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