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忆大叔（芝兰玉树&如风）

忆大叔

作者：芝兰玉树  朗诵：如风

01

大叔身材高大，笔直而精巧的鼻梁，高耸又宽敞的额头，酷似我父。他们都有一股特别的气质，如红梅傲雪，不怒而威！

我父弟兄四人，大叔排行第二，比我父小一岁。由于旧社会的各种客观原因，大叔从小就离开我奶奶；但藕断丝连，他们兄弟之间的血脉亲情并没有因此而受到阻隔！

大叔起初读私塾，师从当地名师。大叔博闻强记，几十年后，我仍听到他对王勃的《滕王阁序》倒背如流。

十九岁那年，大叔便参加了工作，那时正值轰轰烈烈的土地革命。凭着大叔的才华，很快调入县政府工作。接着，大叔又先后被选送到地委党校和中央党校深造，理论水平突飞猛进。由于大叔口才好，讲课深入浅出，形象生动，很快成为地委党校一名出色的教员。时年，年仅二十有一！

02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是个疯狂的年代！有无数的正直之士被无辜地卷入了那场可怕的浩劫，我大叔当然未能幸免，被错划成右派，下放到家乡务农。大叔凭着顽强的意志和坚定的信念，顶住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和打击。他乐观生活，积极生产，赢得了乡亲们的尊敬。

那时，政治运动压倒一切，随处可见的政治标语，成了乡村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这些标语见缝插针，无处不在。农民的房屋上，牛栏上，猪圈上，田间地头，到处都写满了。而我们大队的标语，在全公社绝对是首屈一指的。因为我们村有一个人人皆知的书法高手，那高手就是我大叔。

大叔的字好，大队领导早有耳闻。人尽其才，物尽其力，于是，大叔便承担起了大队分派给他的写标语的任务！

大叔的书法堪称一绝，无论给他什么样的书法工具，他都能写出精美的文字来。

当时哪有什么书法工具？毛笔是自制的。掰下几片竹笋壳，晒干，扎紧，用铁锤将一端慢慢捣细，一支毛笔就做成了。

两只小桶，一张木梯。一只桶里盛的是石灰水，一只桶里盛的红粉水。石灰水打底，待石灰水干了之后，就用年制的“毛笔”蘸着红粉水在墙上写，写到高处，还得用到梯子。

一般人空手站在梯子上小腿肚都打颤，而大叔却要站在上面用自制的毛笔写字。那时的房子，有用土砖砌的，也有用青砖砌的，但墙面一律没有抹平，因此，坑坑洼洼、凹凸不平，而大叔就是在这样的墙面上挥毫泼墨，是名符其实的“麻袋上绣花”。但是，大叔写出来的字，布局合理，一丝不苟；笔锋遒劲，俊美丰盈。足见他书法功底之深厚！

03

到了八十年代初，大叔落实了政策，成了县委党校的一名教员。但由于刚落实政策不久，大婶和堂兄弟姐妹们都是农业户口，家里种着十多亩的责任田。除了在党校上课，大叔还得利用空闲时间回家干农活，算是半耕半教。

大叔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一生勤劳朴素，始终眷恋着家乡的热土，从未脱离过农业生产。经历了政治风波之后的大叔，对人生看得很通透，在没有到退休的年龄就主动申请了内退。据说，当时组织上已内定他为县委组织部长，但大叔淡泊名利，急流勇退！

大叔有着良好的文化修养，非常重视对下一代的教育，对堂兄弟们的要求十分严格。在一切可能的情况下，使堂兄弟们受到最好的教育，得到更好的发展。

“将门出虎子，虎腹无犬儿”，堂兄弟姐妹们也十分争气，一个个努力学习，不甘人后，纷纷在当地政府各要害部门挑起了大梁。六兄弟姐妹中，出了三个局长，一个书记，一个校长，在当地成为美谈佳话！

04

由侄比儿，大叔对我们这些子侄的关心也是无微不至，不分彼此！

记得那时，刚恢复高考不久，我大哥上了师范分数线，但迟迟没有接到录取通知书。作为农村人，消息闭塞，我父亲急得团团转，心情有点烦躁。大叔落实政策不久，大部分时间住在农村的家里。晚上有空就来我家坐，了解相关情况，解释有关问题，并劝导大家不要急躁。

大哥调入县城工作之后，全家人的粮油关系也逐渐转为了商品粮。但由于当时孩子都小，全靠大哥一个人的工资，根本不够一家人过日子。为了贴补家用，大哥便在家里种了一亩多田的水稻，利用礼拜天和寒暑假的空闲时间回家打理。

那时的农业收成蛮好，一担谷子卖到了一百元，。一亩多田一季能产一千多斤的谷子，一年两季，能收两三千斤的谷子，基本上够一家人的口粮。

那年头，刚刚改革开放，农民出来打工的寥寥无几，我们村由于种田的条件得天独厚，农业收入蛮不错，大家都守着一亩三分田，杀了头都不肯出来打工。于是，那些家里农村人口多、劳力好的农户就开始眼红了。他们纷纷要求村里重新调整土地，将哪些已经吃了商品粮、仍种着责任田的人家的土地收回来，再将这些收回的土地调配给人口多的农户。

为了化解这个矛盾，当时村政府派人到我们生产小组进行调解，开了一次全组村民大会。作为村民中的一员，我当时参加了会议。因为大叔全家是商品粮，也涉及到一点责任田的问题，大叔当时也参加了。

会议的气氛相当热烈，要求调整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原则上通过了绝大多数村民要求重新调整土地的要求。但在收回个别人的土地的问题上，村干部持谨慎态度。表示，调整不搞一刀切，如果绝大多数村民同意，个别最近农转非人口的农户，在特殊情况下，允许保留一点土地。等到条件成熟后，再逐步收回。

我大哥种的那块田，土质肥沃，水源也好。大哥大嫂人勤快，庄稼也争气，果实卯足了劲地长。黄橙橙、沉甸甸，真的是爱死个人。因此，这块田也成了村民眼里势在必得的一块肥肉。

那天，大哥在学校没回来，因此没有参加会议。村民们更是有恃无恐，纷纷要求收回我大哥的这块土地。我当时只是个毛头小伙子，上不得台面，讲不出什么大道理。虽然表示强烈抗议，但人微言轻，大家根本不当回事。在这关键时刻，是大叔的一番话镇住了大家！

记得大叔当时手里夹着一支烟，神态沉着冷静，话速不急不缓，话音舒缓动情。

大叔说：各位父老乡亲，我非常理解大家此时的心情，我也晓得大家屋里都有大家子的人要吃饭，需要田养家糊口。但每个人屋里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大有大难，细有细难，我这个侄子虽然家里人现在都吃了商品粮，但目前的经济还不是很宽裕，一家五口，光靠他一个人拿点死工资，不容易啊！人心都是肉长的，大家都看到了，每个礼拜天，别的老师都拿着鱼杆钓鱼去了，而他却穿着那件破衣服，挑粪耘田，不是万不得已，哪个愿来遭这份罪啊？所以，还是希望各位领导和乡亲们根据他的实际情况，暂时不要调整他这块田，等时机成熟了，再调整！

大叔的一番话说得大家鸦雀无声，大哥的这块田保住了！

05

八十年代末，我高考落榜，本不打算复读。在老爸的好说歹劝之下，才勉强同意了。那年，县党校办了一个补习班，老爸立马想到了大叔。有大叔出面，我入读的事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开学那天，老爸挑着行李，带着我急赶慢赶，赶到乡野坐了那趟最早的班车到县城后，来到党校报到。听说我们要来，大叔在党校的家里早早地等着。

中午，大叔亲自下厨，煮了我十分喜欢的肉丝面。我和老爸在一旁坐着，大叔一边忙着家务，一边循循善诱地引导教导我要认真读书。

他和声细气，娓娓而谈，列举了大量的身边的事实，以及他个人的生活经历。总之，就为了一个主题，一定要好好读书，只有读好了书才有更大的发展！

然而，由于我当时心高气傲，少不更事，把大叔的话都当成了耳边风！

06

辍学之后，老爸仍对我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希望我不要堕落，能好学上进，他总想通过周围的人来影响我。这些良苦用心，如今细想，更是了然于心。

记得那是双抢时节，老爸带着我在大叔门前的一块田里割稻子。由于天气炎热，割了一会儿，老爸带我到大叔家喝茶，顺便休息一会儿。

老爸一边喝茶，一边同大叔聊天。聊着聊着，大叔从房间里拿出了一幅字。他走到我面前，小心翼翼地展开，字是裱好了的，我虽然不懂书法，但觉得字写得很棒！

大叔说，这幅字是我以前在地委党校工作时的一位同事送的。

他告诉我说，这位同事以前字写得很烂，字架得都搭不拢，现在据说是市书法家协会的会员。

然后，话锋一转，大叔对我说：伢仂（方言：孩子），人是活到老学到老，不一定非得考上大学才有出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只要你肯下功夫学习，没有什么事情办不到的。你现在还年轻，要不断地提升自我素质。一个人要受到人的尊敬，要从一言一行做起，要不断地塑造新的自我！

大叔的这番话对我触动很大，加上辍学后通过各方面的生活体验，逐渐感悟到一些人生的道理，于是，开始决心通过自学来不断充实自己。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一直没有停止过学习，哪怕是在外打工，在繁重的工作之余，还参加了全国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最终拿到了中山大学中文专业的本科文凭和学士学位。

大叔不仅在精神层面上关心鼓励我，为了使我摆脱困境，为了使我有更好的发展，只要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大叔和大堂兄他们总会竭尽全力、鼎力相助！

07

九十年代中期，在大家的帮助和共同努力之下，我顺利通过了第一届村民大会的选举，当选了村民委员会的委员。对我来说，无疑是一次提升。我对前途充满了信心，对未来也充满了憧憬！

走马上任的那天，路过大叔家门口，大叔叫住了我。大叔满脸笑容，可以看出他抑制不住的喜悦。

他和蔼地对我说：伢仂，我为你感到高兴。希望你要好好干！从今天开始，跟以前不一样了，你要以一个好的形象展现在别人面前。凡事要多动脑筋，说话要做到紧锁眉头缓开口，不可轻易表态……

大叔是在政治上经过大风大浪的，他的这些真知灼见，都是他经验的总结，他毫无保留地告诉我，足见大叔对我的爱护情怀。但是由于多种客观原因，使我没能在从政的道路上走很远，因此愧对了大叔对我的殷切期望和谆谆教诲。

二十一世纪初，我出来打工了。从此，同大叔见面的机会少得可怜，一年只能在过年的时候见上一面。每次，大叔听到我工作上有进步，都会表现得无比的兴奋。

08

大概是我出来打工后的两三年里，敬爱的大叔舍我而去了！

那年，由于我刚出来工作不久，尚未站稳脚跟，加上路途遥远，没能及时赶回去送大叔最后一程，心里感到十分愧疚。

那年春节回家过年，我特意到大叔的墓地上转了一圈。回想大叔生前对我的好，点点滴滴，历历在目，不禁潸然泪下。我在大叔墓前深深地一鞠躬，并轻轻地默念，敬爱的大叔，请原谅侄儿的不孝，愿您在天之灵安息！

THANK YOU

作者简介：

芝兰玉树，本名余春林，曾用笔名“香涧明月”。毕业于中山大学中文系，酷爱文学。于全国多家报刊杂志发表散文、诗歌。同名博客香涧明月，以原创作品为主，近百篇散文、小说，被新浪博客推荐到首页

主播简介：如风，山东枣庄人，热爱生活，喜欢唱歌，酷爱朗诵，用声音给文字插上翅膀，用真情实感诠释文学艺术的真谛，让声音传递人间大爱。微信：zhao18266275615 荔枝号： FM105936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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