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220章）

在玉真公主欣喜万分的讲述中，王维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十八年前，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那是718年元宵节，17岁的他在长安街头邂逅14岁的璎珞，从此，心里眼里，都只有她一人。看不见她时，疯狂地想她；和她在一起时，又害怕分离的时刻来得太快。或许，坠入爱河的人，总是这般患得患失。要不然，怎会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要不然，怎会有“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摩诘，你说我是不是该替莲儿高兴？”见王维看着窗外微笑不语，玉真公主忍不住又问了一句，王维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公主道，“多谢公主，这些年来，公主着实为莲儿费心了，微臣无以为报，只能代莲儿向公主道一声：多谢。”

玉真公主心里一怔，原本如花绽放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脸上。看来，崔氏虽然去世八年了，但王维显然依然忘不了她，总是用君臣之礼和她刻意保持安全的距离。左一个“微臣”，右一个“微臣”，唯恐她不知道自己是公主，唯恐她不知道他是她的臣子！

想到这里，玉真公主终于忍不住涌起一股怨气，没好气地看了一眼王维，闷闷道：“摩诘，玉真观并非朝堂，这里也并无外人。你是莲儿的阿爷，我是莲儿的义母，你我之间，能否不以君臣之礼相待？”

王维自然明白玉真公主的心思，微微点了点头，依然神情自若道：“公主，请恕微臣直言，无论微臣如何称呼自己，您始终是大唐公主，微臣也始终是大唐臣子，并不会因为称呼的改变而改变。再者，古人常言：'性不可移，礼不可废。’公主可以厚待微臣，而微臣却不可失了臣子的本分。”

听王维娓娓道来，玉真公主再次明白，无论她说什么，他总有这样一番道理等着她，于是，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说：“不说这个了，还是说说莲儿和仙芝的事吧。想不到仙芝对莲儿用情如此之深，你这个当阿爷的，总该接纳仙芝这个贤婿了吧？”

是的，如果说上回玉真公主告诉他仙芝喜欢莲儿时，他还有些半信半疑，或者说他对仙芝还有这样那样的顾虑，那么，如今面对仙芝的一片痴心和决心，他都可以放下了。

他不由想起了十年前，也是在玉真观里，霍国公主送给莲儿和仙芝一对玉佩。或许，从那一刻起，莲儿和仙芝就结下了这一世的情缘，今生今世，注定会排除万难、结为夫妻。就像他和璎珞，即使隔着千山万水，也会跨越时空阻隔，在长安街头意外相逢。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就在那个火树银花不夜天，结下了这一生一世的缘分。从此，无论岁月静好，还是颠沛流离，两人都不离不弃、相伴天涯。唯独遇到死亡，才被残忍地分开。但其实也并没有真正分开，不是么？璎珞始终活在他的心里。

王维低头思绪万千、神游千里，猛一抬头，看到玉真公主正定定地看着他，他这才想起，他要给她一个答案。

“不瞒公主，微臣起先不愿莲儿和仙芝在一起。不是因为仙芝不好，而是因为仙芝太好。他是一名军人，常年征战沙场。他越出色，朝廷就越会重用他。因此，莲儿若是嫁给他，定然聚少离多，甚至恐怕……我着实不愿莲儿承受生离死别之痛！我希望莲儿嫁入寻常人家，过寻常日子，拥有寻常快乐。如此，足矣。”王维喝了口茶，起身踱到窗前，在窗前站定后，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不过，如今，在听了仙芝为莲儿所做的一切后，微臣若再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实在有负两个孩子的一片真情。所以，我愿意接纳仙芝，并答应仙芝，待莲儿年满十五岁后，就将莲儿郑重地托付给他。”说完，王维长长舒了口气，转过身来，看着公主，不忘添了一句，“待莲儿和仙芝成亲的那一天，还要有劳公主请来霍国公主。如今想来，是霍国公主的一对玉佩，造就了莲儿和仙芝的一世情缘。”

“是的呢，你若不提，我早已忘了还有这一茬了！”玉真公主恍然大悟，扶额笑道，“看来妹妹的玉佩还真有些灵气，可谓千里姻缘一线牵呐！如若我有这样一对玉佩……”玉真公主说到一半，忽然脸上一红，打住不说了。她其实想说，如若她有这样一对玉佩，她会将其中一个送给王维，这样，无论王维身在何方，都会来到她的身边……

对于玉真公主的小小失态，王维故意装作没有看见，俯身抱拳道：“启禀公主，今日休沐，微臣想去大荐福寺听法师讲经。眼下时辰不早了，微臣这便告辞了。”

“哦？咱们竟已说了一个时辰的话了？”玉真公主看了一眼屋角那个梅花形的香篆钟，欲言又止道，“摩诘，每回和你说话，都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本想再和你商量下莲儿的及笄之礼，既然你要去听法师讲经，我便不多留你了，代向道光禅师问个好吧。”说着，意欲起身送王维到屋外。

“好，微臣记住了。外面天寒地冻，请公主留步，莫受了风寒。”王维做了一个示意公主止步的手势，转身披上风衣，推开屋门，走进了漫天的风雪里。

玉真公主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王维的背影，心想，上回和他抚琴谈心时，似乎觉得彼此走近了一些，但今日说话时，他几次走神，且眼神中透着一种别样的滋味。

她再是想视作不见，也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走神，是因为他的亡妻。定是莲儿和仙芝的相爱，让他情不自禁想起了他的亡妻……

“他原本不愿接纳仙芝，现在不也接纳了么？时间才是天下无往不利、无所不摧的利器，我相信，只要有足够耐心，总有一天，他会忘记过去，接纳我。”

玉真公主缓缓坐直了身子，拨了拨香炉中的火炭。不知是因为香炉的热力，还是因为他临走时那句“莫受了风寒”，这一刻，她觉得内心充满了温暖的力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