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里没有一头怪兽呢

那天我和王花到丁薇家做客。丁薇见了我们很开心,她问你们是怎么找到我家的,我以为我们家很隐蔽呢。我笑说,我们走在路上,王花突然说我们可以在路上找一户人家和他们相认吧,说不定他们是我们的同学呢。于是我们就敲了门,发现里面果然是我们的同学。丁薇笑得像一枝风中的海棠,她对我们的热情程度远远超过了我们的预料。

本来,在班里我们也只是泛泛之交,说的话不超过十句。我们都是不大喜欢参加活动的人。在一个班里也没有很多交集,无非是打几个照面。而现在换了一个环境,竟有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

我们在门口换了拖鞋,走过一道玄关,进入铺着地毯的客厅。客厅正面左右挂着两幅画,一幅是印象派的风景画,风景似乎在流动,如果靠近几乎能感到从画中吹来的阵阵凉风。右边的是一幅形似鬼画符的书法,笔迹粗犷而难于辨认,装裱精美。中间是一台电视,正播放着动物世界。对面是茶几与其后的形似手风琴的绿色沙发。在动物世界深沉蕴藉的声音中,我们三个就着水果沙拉,玩纸牌玩得不亦乐乎。这时我们才发现丁薇是一名堪称赌王的纸牌高手,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她将一张红桃A变为大王反败为胜。而在清点牌数时,各张牌都与原先没有差别。丁薇又向我们展示了她无与伦比的洗牌技能,她的手仿佛有磁性,将牌引来引去,她用手转两圈,纸牌纷纷变换了顺序,变成一道闪光的霓虹,忽然又变为通天的桥梁。我和王花甘拜下风。我们问她如何提高纸牌技艺,她说,单凭意念而已。

这时依约飘来钢琴的声音,丁薇的耳朵微微动了动,放下手中的纸牌,看看正为纸牌惊诧的我们,说,我们一起去书房吧。书房的红木书架几乎高耸入云,仰头望去,竟不能望到顶端。小鸟时常在上面栖息,有时留下白色的烙印。书架上遍布着五花八门的书籍。我翻开一本书,里面并无字迹,像一片荒漠般空白。我又拿来几本,依旧是这样。丁薇说,这些是无字天书。一般人看不懂。我又仔细看了一番,果然在书页下面潜隐着一幅又一幅的画卷,仿佛仙境。合上书再看,竟又出现了不同的画面。丁薇似乎看出了我的困惑,说道,境由心生。书架旁悬着一把剑。剑光吐露着幽兰的芬芳。王花从刀鞘里拔出剑,却并没有剑身,只有一道荧荧的蓝光。丁薇说,这是无招胜有招。王花挥了挥剑,剑发出金铁鸣戛的声音。远远的一片书页应声碎成两段。好剑,王花说。丁薇说,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送给你。王花出于礼貌没有要。

转过书架,一架钢琴映入我们的眼目,乐声就来自于这里。钢琴旁并没有人,兀自演奏着贝多芬的月光曲。我们感到仿佛月光照耀着我们,仿佛有如同乳汁一般的白色月光洗涤着我们的心田。在月光曲细微的涟漪中,我们的心都很熨帖,仿佛化为了一道道音符,一丝丝波纹。我们闭着眼睛,想象着自己就是渴望亲耳听到贝多芬演奏钢琴的盲姑娘。轻柔海风卷起银色浪花的海面如同薄纱下女子呼吸时一起一伏的柔胸。被皮鞋匠凝视被月光照耀的妹妹,仿佛也看到了这一切。实际上,比起海面,她更看清了海风的模样。我们也是如此。一曲终了,我们的耳畔依然回荡着余音。就要沉入到贝多芬即将离去的睡眠中去。我们似乎看到了贝多芬离去时匆忙的样子,他将门率性地一关,就飞奔回家,像驾马一般驾着自己。当丁薇唤醒我们时候,我和王花不约而同地说,是贝多芬在演奏。

丁薇说我们一定是着了魔怔,但她也说不明白到底因为什么,好在我们都是不求甚解的人。她又领着我们来到她的卧室。卧室的墙壁是粉色的,床单被罩也是粉色的,看起来有一种甜甜的味道。里面摆放着一张公主床,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玩偶,有熊、兔子、老虎……床很软和,坐在上面,公主的感觉便油然而生。丁薇从床头柜里取出一瓶红葡萄酒。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我们举起酒杯,为相逢干杯。丁薇说,如果主人不是我,你们也会和他干杯的吧。王花说,但我们遇到了你。这就是缘分。其实在敲响门之前,我们就有遇到一个熟悉的人的预感。这样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直到你打开门。我一边为大家重新斟上酒一边说,生活就是这么奇妙。来,再干一杯。我们三个人边说边喝。王花微微有些醉了,酒意在她的体内发酵,醉意像是炉膛里的火,使她的脸红得像樱桃。不知不觉,我们喝完了一瓶酒,酒意涌上来,王花像是喝了蒙汗药一般先倒了,丁薇看着王花说,倒,王花就应声倒在床上。此时丁薇的脸如同万里无云的天空,没有一丝为酒所困的迹象。我们又喝了两杯,她说有些困,我们也相继睡下。虽然我也饱受困倦与醉意的折磨,但我的心中仍保持着最初的澄明。这也许是我的戒备心使然,我始终认为世界是混沌而危险的。而丁薇家尤其让我感到有些异样。但到底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出;也许只是我不易醉酒的体现,我从来没有醉过,人们称我为酒窖。我曾经喝十个男子轮番比试酒量,他们一个个喝得醉如烂泥,而我安然无恙。

是丁薇先醒来的。在她们睡觉时候,我读完了一本厚如砖头的小说。丁薇看着我说,你怎么在这里。哦,我想起来了。王花过了一会也醒来了,她的脸面还是酡红的,脸庞有枕巾压出的褶痕。两人去洗了把脸。丁薇拉开抽屉,取出化妆品、耳环、玉镯、玉簪之类的物事。她匀开脂粉抹在脸上,又涂抹口红,像是演员演出前的准备。我们帮着她化妆,她为我们也戴上银耳环,耳环一闪一闪的。翠绿的玉镯将她的手臂衬托得分外洁白。在精心修饰一番后,她就像女王像珍珠一般熠耀生辉光彩照人了。但其中又泛着一种妖冶的味道,类似于勾魂摄魄的感觉。

但接着她又将妆容卸去,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干净利落。我们问她为什么又卸去了。她说从来如此,接着收好梳妆匣。她又拿出一个精致的鼻烟壶,上面雕着五彩龙凤图。她放在鼻子下面猛吸了两口,又用食指抹了两下涂在鼻孔。她让我们吸,我接过来,一股强烈的薄荷烟草味扑鼻而来。我递给王花,王花摆手说她不用。丁薇打开平板,让我们一起看电影。是色戒。男女主角在床上翻云覆雨。王花看得面红耳赤呼吸急促心惊肉跳。丁薇取笑她,你真是一个纯洁的姑娘。我说,丁薇,你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丁薇仰头陶醉地吸着鼻烟,她说,但我的故事总是还未开始就结束了。我们都好奇地看着她,她挥挥手说,不说了,都过去了。我带你们去看一个地方。我们随着她走到客厅。丁薇说,来帮我把这个柜子移开,移开柜子,丁薇将手放在一个孔洞上,一道暗门渐渐拉开。里面空空荡荡的,吹来略显咸涩的风。还能听到隐约的欢笑声。我和王花面面相觑,我问下面有人吗。丁薇说,他们正在举行宴会。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些可怕的联想,万一他们都是被丁薇关起来的呢。丁薇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拍拍我的肩膀说,不用担心,你听大家的笑声就知道大家有多么开心。那笑声格格格的像是木格窗棂。于是我们继续走下去。走了不知多久,并没有人的行迹,王花有些犹豫了,她停住脚步,说,这里通向哪里呢,为什么这样远。丁薇说,我们已经到了。恻恻阴风吹来。王花两臂抱在胸前,冷,她说。她忽然跳了起来。我问她怎么了,她指着一处黑白色的遗像,惊得说不出话。丁薇说,这是我爷爷,他就是这里的主人。他已经死了吗。丁薇说,是的,但他永远活在这里。你们听,这是他和当时的同伴纵情欢乐的声音。我和王花往出走。丁薇说,不用担心,他不会伤害任何人。但见我们往回走,她也随着我们走回来。回到客厅,王花的脸色依然有些异样,像是调得太咸的汤。

我们向丁薇道别,丁薇有些不舍地说,你们要常来,你们不知道我一个人有多孤独。但无论是她,还是我们都知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是不会再来的了。走到一扇被灰色薄纱帘幕半遮半掩的玻璃门前,忽然传来一声咆哮,将茶几上的茶水震到地上。我们看到一只巨大的黑色爪子向我们伸来。王花发出一声长久的尖叫。我一边安抚着王花一边往出走。

丁薇说,谁家里没有一头怪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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