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过端午被淡忘的旧俗
“五月五日把端阳庆,节届天中。苍蒲艾虎,物阜财丰,共乐太平。玉楼人酒醉雄黄把肩并,脸赛芙蓉,石榴花鬓,斜衬钗头凤,血染鲜红。浮瓜沉李,水阁凉亭,阵阵荷风划龙舟,夺标竞彩相争胜,锣鼓叮咚采莲歌,悠悠飏飏真好听,燕语莺声。”
这一首收录在清代《白雪遗音选》中的北京民间俗曲,形象地写出了人们喜迎端午节的欢快和热闹气氛。今天的端午节只是个“小长假”,除了吃粽子,大约也没有什么别的可做。但在旧时,端午节和中秋节、春节并称为“三大节”,是十分重要的节日,在吃、住、游上都有花样迭出的“节目”。笔者阅读的北京风物掌故类图书很不算少,这其中,以民国李家瑞所编撰的《北平风俗类徵》一书对端午节的各种民俗摘录得最为全面和详细,所以这一篇“春明叙旧”,笔者便以这本书为“底稿”,跟您聊聊那些已经被我们淡忘的端午节旧俗。
吃
鲜为人知的“糖蒜就面”
在今天,端午节的遗俗似乎只剩下了吃粽子,商场里的粽子从内容到包装,做得花团锦簇,好像非把五月五变成“吃货节”不可似的。事实上,老北京过去的粽子非常简单,这一点从当时沿街叫卖的小贩吆喝声中就可见端倪:“供佛的桑椹来、大樱桃来,江米儿的小枣儿的凉凉儿的大粽子来!”
老北京的粽子只有江米小枣的,像现在什么豆沙的、枣泥的、火腿的、蛋黄的,在老年间非常罕见。而且那时的粽子个头儿很小,只有一寸多点儿,用极细的麻绳儿系着,卖的时候论串儿,每串儿十个或二十个。卖粽子的小贩推着独轮车,车上的筐边上有根铁扦子,扦子上插着一个粽子做幌子。这些小贩平时卖切糕,只在五月初五前后“转行”。他们差不多都把粽子放在冰上冰着,吃的时候剥去苇叶,放在小碟子里,浇上桂花蜜糖,简直就是无比可口的消暑甜点,而且因为没有夹杂其他馅料,所以一口下去,江米的香气立刻溢满唇齿,真有迎面稻花的感觉——老北京人吃东西讲究个纯粹,粽子也一样。
大部分平民家庭是自己买来苇叶、马莲草、江米、小枣包。笔者童年时住在姥姥家,端午节那天,一大家子人坐在外屋,在桌子上铺展开散发着清香的、深绿色的苇叶子,一起动手包粽子,那其乐融融的情景至今难以忘怀。
那么小贩们喊的“桑椹”和“大樱桃”又是怎么回事呢?这是因为端午节要供佛,这恰是桑椹和樱桃熟透的时节,真正是“时令鲜货”,乃必需之供品,上供之后自然就拿来品尝了。那时卖桑椹和樱桃的,除了卖粽子的小贩外,更多的是半大孩子,手上托着个柳条编的圆筐,底部铺上白布或蓝布,在布的上面用几片杨树叶子,分开托着十几个鲜红的、带绿把儿的樱桃,旁边配搭上几个白桑椹或黑桑葚,桑椹虽小,却一咬一兜水儿,个顶个的甜。这算是一份儿,卖两个大铜板。老北京有句俗话叫“樱桃桑椹,货卖当时”,意思是这两个果品“混搭”只在端午节早晨卖,过时不候。
还有一样吃食是五毒饼。《北平风俗类徵》上说:“富家买糕饼,上有蝎、蛇、蜈蚣、虾蟆、蝎虎之像,谓之五毒饽饽,馈送亲友,称为上品。”其实此饼就是普通的点心酥皮翻毛玫瑰饼,仅于表面加盖一红印,中有“五毒细饼”四个字,四周系上述五种毒物的图案,可不是真的在饼里加了这五种毒物制成的药。古人以为五月乃“毒月”,因为此时已至仲夏,天气渐热,细菌和病毒大量繁殖,是以疫病容易流行,而病源就是这五种毒物生发,所以将其吃下,即将五毒食净,以期除害灭病。此外,饮雄黄酒也有疗病驱邪之意。《都门纪略》有诗云“樱桃桑椹与菖蒲,更买雄黄酒一壶,门外高悬黄纸帖,却疑债主怕灵符”,则是说当天上门讨债的人比之五毒难对付多了。
鲜为人知的是,旧时的端午节还有一项特殊的饮食——“糖蒜就面”,“以是时蒜适成熟也”,而大蒜亦有抑菌之效,所以您看,这些旧俗的每一点,后面都是有讲究有说道的。
住
主妇们的“零碎儿节”
老年间的家庭主妇,一近端午节就头疼,因为端午节乃是个实实在在的“零碎儿节”,各种讲究规矩,碎碎叨叨,哪个都不能少。
先说家里的装饰,“每至端阳,市肆间用尺幅黄纸,盖以朱印,或绘画天师、钟馗之像,或绘画五毒、符咒之形,悬而售之。都人士争相购买,粘之中门,以避祟恶”。您以为门上贴了画就算完事了?才不是呢,还要“用菖蒲、艾子插于门旁,以穰不祥”。艾子就是艾草,和菖蒲一样都有驱虫杀毒的功用。此外一层用意则今人稀知:民俗学大师金受申编辑于1960年的《北京民间故事》里收集到一个传说,黄巢起义年间,兵荒马乱,乱军见人就杀。有一次,一个头领见一人背着个大孩子拉着个小孩子逃命,就问他为什么不背小的拉大的。老头说大孩子是我死去的哥哥的孩子,小的是我自己的儿子,万一有事我背着大的跑,总要给我哥哥留个后。乱军头领一听觉得他很仁义,就给了他一把菖蒲和艾草说你回家插在门上,我会吩咐不许侵犯你家,从此这个风俗就流传下来——就是说,端午节插蒲艾还有祈祷家中平安无事之意。在室内,要“于是日午时以朱墨画钟馗像,以鸡血点眼,俗称'朱砂判’者,悬屋中,谓能驱邪”。
再说孩子们的穿着打扮。“巧妇秀女,以绫罗制成小虎、桑椹、葫芦之类,以丝线串之,悬于头,或系于儿背,谓可避鬼,且不然瘟,曰'长命缕’,一曰'续命缕’,又曰'葫芦’,正午弃之,谓之'扔灾’。以雄黄酒书'王’字于小儿之额,或涂其鼻耳,或墙壁,以避毒虫。”据说有的家长,一直要把雄黄粉涂到孩子的胳肢窝里才放心,而小姑娘们的辫子上插着红绒做的小老虎,胸前挂着五色丝线缠成的小粽子,一串串的,跑起来别提多带劲了。还有香囊,也叫香袋,里面装着朱砂、雄黄配制的香药,不仅能辟邪驱瘟,还是很好的饰物,特别受到孩子们的喜爱。
既然是零碎儿节,妇女们的忙活当然不会到此为止,她们用红纸剪成混元盒,再剪一些蝎子、蜈蚣、蛇、蝎虎子、虾蟆之类的剪纸装进混元盒里,在炕沿儿、窗台儿、桌子底下、门后头、水缸边儿到处贴上,也是驱邪之意。看看快到中午了,赶紧的到井边打一桶“午时水”,据说这种水用来泡茶和酿酒都特别香醇,而且掺上少量的雄黄洗眼还有明目之效——都忙活完了,才能坐下来歇歇。北平俗曲云:“五月端阳小儿欢,艾叶灵符插在门前,人换衣裳,葫芦钉在身边,石榴颜色樱桃在佛前,无处找龙船。”您看看,其实这么多事儿,桩桩件件哪一样离得了主妇们的勤劳和灵巧啊!
游
老北京也有“亲子游乐场”
今年的端午节,因为防疫的缘故,大家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待着的好,可是要说起来,往年的端午节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活动,顶多逛个公园,看场电影,要跟老年间的端午节比,那可乏味去啦。
《北平风俗类徵》里记载的端午节,简直就是一场全京城人都要参与的盛大的狂欢节。
狂欢归狂欢,也要分百姓与皇家。先说百姓,最热闹的是游金鱼池。据史料记载,最初五月初五京城百姓喜欢的是“游天坛松林、高粱桥柳林、满井藤阴”这四处景致,而后来则渐渐集聚于金鱼池,“他处皆阗寂矣”。金鱼池最初名叫鱼藻池,“池上有殿,榜以'瑶池’”,明代宫殿即已不存,附近的居民以界池为塘,“植柳覆之,岁种金鱼以为业”。这样经过百年发展,“池阴一带,园亭甚多,南抵天坛,一望空阔”。所以“都人入夏至端午,结篷列肆,狂歌轰饮于秽流之上,以为愉快。”由此可见,金鱼池那时的水质就已不甚清洁了。
除了去金鱼池野餐,还可以游览都城隍庙和南顶城隍庙。都城隍庙位于宣武门内,端午节前后开庙十天,有很多儿童游乐的饮食和玩具出售,是那时的“亲子游乐首选”;南顶城隍庙位于永定门外六里,端午节期间也是开庙十天,“河中土阜皆有亭幛席棚,可以饮食坐落”,傍晚时还能面朝大沙子口看赛马。那时京城血气方刚的少年最喜欢的运动就是赛马,所以最彪悍的“端午攻略”就是上午去逛南顶城隍庙,“午后于天坛长垣之下,骋骑走繲”。一番较量后,“更入坛内神乐所前,陈蔬肴、酌余酒,喧呼于夕阳芳树之下,竟日忘归”。当然,如果到了晚上还是精力旺盛,可以去戏园子看戏,“从前都中最讲应时戏,如逢端午,各园必演《雄黄阵》”。
至于皇家,端午节的活动主要也是马术表演,只是地点不同。“五月五日,赐文武官走骠骑于后苑,一人执旗引于前,二人驰马继出,呈艺于马上,或上或下,腾跃跷捷,人马相得,如此者数百骑。”皇家还会“赐京官宫扇,竹骨纸面,俱画翎毛”,以示盛夏将至的体恤之意,在赏赐的物品中还有粽子,“诸臣享食之后,长班以馂余纳置筐篮,与其官长矜宠御路,自皇极门至长安街,马归洋洋,寻续不断”。比较有趣的是太医院会在这一天专门去南海子逮虾蟆“挤酥,以合药”,而且一路上鼓吹旗幡,喧阗以往。而在宫内,装饰和布置与民间相仿,“宫眷内臣穿五毒艾虎补子蟒衣,门两旁安菖蒲、艾盆,门上悬挂吊屏,上画天师或仙子仙女执剑降毒故事,如年节之门神焉”。这样的节日装饰要“一月方撤”,足以见得端午节之盛。
通过这些令人目不暇接的饮食、妆点与活动,不知道读者能否感受到:古人真的是把传统节日过出了文化——今天很多人一提节日文化,往往只是单纯的娱乐和购物,殊不知在真正的文化不是把日常消费升级,而是传承和了解祖先赋予这一节日的美和内涵。(呼延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