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1年第8期 -
（总第428期）
一条大运河，在历史学家眼里，是波澜壮阔的中华文明史；在文化学者看来，它是世界文化遗产；在经济学者眼中，它维系着城市繁荣的经济动脉；而在一代代生长在河边的原住民心里，它就是生活的一部分。诗人北岛曾形容，生活是一张网，而对于江南人来说，这张网就是水做的。大运河纵贯神州大地，是历朝历代、一段一段不停修筑才成型的伟大奇观。江南运河，从镇江开始，流经常州、无锡、苏州，最后直至杭州，不仅是大运河上最早开挖的一段，也是最繁华的一段。春秋后期，定都苏州的吴国崛起，为了南征北伐先后开凿多条运河（向南可达钱塘江，往北可至黄河）其中最著名的便是扬州到淮安的“邗沟”，扬、淮两座古城也就此“因河而生”。而古江南运河的雏形也是那时确立的，这条水道从苏州北门起，穿过伍子胥构筑的护城河体系，一路向着西北前行，穿过无锡、常州，最终汇入长江抵达当时的广陵（今扬州）。隋唐时期，随着运河大规模的开凿疏浚，一个个村落、城镇被河水串联，本就水网密布的江南地区被连成一个完整的网络系统。满载着钱粮、物产的船只南来北往川流不息，一幅与江南文明共生的庞杂、多变的运河繁华图也在长三角的土壤上徐徐展开。对于生活在江南的人而言，运河不仅是历史的宏大叙事，也是现实的家长里短。人们依附着河水灌溉农田，开始一系列日常琐事：乡野间老妪在河边淘米浣洗，少女们洗发嬉戏，最调皮的还是小男孩，在河岸边挽起裤腿捉鱼钓龙虾……流动的运河带来了升腾的烟火，留下了人们长久的记忆。
▲夕阳下的大运河 摄影/梦未止梦DreamCont望亭，江南运河苏州段的起点，是扼守苏州西北门户、出入苏州的必由之路，因此也被誉为“运河吴门第一镇”。它坐落于苏州西北、太湖之滨，虽是个小镇，却有着近2000年的历史。
传说吴王阖闾曾在这修建赏乐游玩的“长洲苑”，孙权在这里建过御亭，白居易为她写过诗，乾隆第一次下江南时在这里接见过百官……每年春季，这里的太湖岸边是大片金黄的油菜花田，而到了秋收时节又会化作满眼的风吹稻浪。一条运河穿镇而过，与望亭发电厂那庞然大物般的烟囱和冷凝塔交相辉映，构成了吴门望亭独一无二的画风。运河滚滚，继续南下便是浒墅关，也是大运河上历史上最富有的一座古镇。浒墅关也被苏州人称之为“许关”，它始建于秦代，发家于宋代。当年陆游走水路去四川做官，就曾“发枫桥，晓过许市，居人极多。”（《入蜀记》）可见那时的“许市”已经初具规模。元代京杭大运河贯通后，浒墅关更是一跃成为南北往来要冲，号称“十四省通衢之地”，“江南要冲地、吴中活码头”，船来货往，那真是“门泊东吴万里船”。于是政府部门就在这里设置了机构，专门负责收过路费。明清两代，从北京崇文门至杭州北新关，大运河沿岸共设有七大钞关，浒墅关就位列其中，成为朝廷最重要的钱袋子之一，整条大运河就数它最有钱。从浒墅关颇负盛名的草席、独特的蚕桑文化依然能够看见当初的繁华。
和江南许多古镇一样，一条大运河将浒墅关一分为二，河西上塘街、河东下塘街。那是一辈辈浒关人最熟悉的地方，无论上学、买菜，还是去吃海棠糕、绿豆汤，最离不开的就是那几座桥：大运河从无锡进苏州的第一座古桥北津桥、南面的南津桥、文昌阁附近的兴贤桥……
▲民国时期的北津桥
▲南津桥
都说苏州是“水港小桥多”，其实江南运河上也不知有多少古桥。常州的文亨桥，连接着颇负盛名的篦箕巷。明清时期这里聚集着大量制作梳篦、宫花的工匠，每当皓月当空，一轮明月穿过桥洞映入水中，两岸店铺彻夜不息。远远望去，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构成了常州西郊八景之一的“篦梁灯火”。无锡的清名桥，是寄畅园主人之子捐资建造的，就坐落在无锡最繁华的南长街旁。老街、古桥以现代都市的繁华夜景为底色，勾勒出一派古韵今风交融的味道。湖州有双林三桥，三座石拱桥在运河上遥相呼应，远远望去蔚为壮观；杭州的古桥就更多了，祥符桥、欢喜永宁桥、连接历史缩影和现代繁华的拱宸桥，还有余杭古镇塘栖的广济桥，也是京杭古运河上唯一一座七孔石拱桥……
▲杭州拱宸桥，摄影师@纸purple
始建于唐代的它是目前国内桥身最长、孔数最多的连拱石桥。桥如其名，每当皓月当空，53个桥孔便会映出53个月影。过去宝带桥是为了保证漕运顺畅而建造的古纤道，如今早已成为风景名胜，吸引不少情侣在这里相互依偎，仔细想想这不就是卞之琳的诗句么：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说了江南运河上这么多桥，但名头最响的，还得是枫桥。当年诗人张继不过是恰好路过苏州，在寒山寺外的枫桥边住了一晚，没料到写作灵感来了挡也挡不住，当即有感而发写下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枫桥夜泊》。既把自己的名字永久地写进了唐诗三百首，也顺便捧红了一座寺庙和一顶古桥。
其他古桥有的历史悠久，有的风景绝胜，唯独枫桥一眼望去平平无奇，却凭借着人文气息独领风骚。也正是因为这份风雅，苏州才美成了姑苏。当然，姑苏城外不只有寒山寺，还有凌波不过横塘路的横塘驿站，有范成大的石湖，上方山下横卧水面、灵动秀美的石湖五堤，有苏东坡不得不游的虎丘……一条运河描摹了一个神形具备的江南，古人们沿着河水建起了古镇、古桥，留下了古训、古迹，最终都在云水之间汇入了古城，滋养了一代代吴侬软语的流水人家。
她的都市感并不浓烈，很多来苏州的朋友也会惊诧于这座城市独特的格局与画风，古今交融，错落有致。熟悉苏州的朋友知道，苏州古城自从2500年前伍子胥规划设计落成后，几乎不曾移动过方位。她被运河怀抱着，八座水陆城门，三横四直七条主河道，共同构成了水陆双棋盘的经典格局。
▲苏州古城，摄影师@维生素
所以在2014 年，当中国大运河项目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时，苏州也就自然成为运河沿岸唯一以“古城”概念申遗的城市。自隋唐以来，苏州城外的枫桥就是江南漕运的枢纽站。而大运河正是从这里开始向东流转，汇于阊门，带来了“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
▲苏州阊门，摄影师@Asterism1
明清时期，苏州是江南最富庶的地方，“万家烟树，商肆辐辏，贸易之盛，甲于天下”。有网友曾经提问，“苏州作为普通地级市经济怎么这么强？”有人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因为苏州从古至今都没有穷过啊。
乾隆年间的《姑苏繁华图》（又名《盛世滋生图》）描绘的就是当年的景象。在山水之间，比大运河历史更悠久的胥江汇入古城。远可遥望盘门三景，那里有“北看长城之雄，南看盘门之秀”的盘门，有孙权为报答母恩修建的瑞光塔，还有吴中第一桥的吴门桥；近可在胥门靠岸，仔细看看，画中这一段面河墙上还写着“五簋大菜”“童叟无欺”及“面馆”等字，河水不仅带来了繁华，也给食物注入了灵魂。
顾名思义，船菜是在船上烹饪、享用的美食。水城苏州，乘船观赏美景自古以来便是风雅之事，在游船的同时，案几上盛放精致的菜肴与点心，更是赏心悦目。
比较经典的有“四粉四面”，“四粉”是玫瑰松子石榴糕、薄荷枣泥蟠桃、鸡丝鸽圆、桂花佛手糕；“四面”呢则是蟹粉小烧卖、虾仁小春卷、眉毛酥和水晶球酥，哪一个都算得上餐桌上的艺术品。而属于普通百姓的滋味就更多了，四河汇集平望镇的雪糕，望亭的芙蓉酥，枫桥镇上诞生的枫镇大面……运河流经苏州，也沾染了不时不食、食不厌精的细腻。
真正的苏州，真正的江南，就在这些关于生活的细节里，它们有的散落在面馆、茶肆、菜场，有的藏在名人故居、文物遗迹里，更多的则在街巷里弄间。譬如完好保留着水陆并行面貌的平江古巷，在这方1平方公里的天地内，历史的风韵、文化的底色、大户人家的端庄素雅、小家碧玉的朴素情调……
这些都揉碎在水陆双棋盘的格局里，与一条条蜿蜒交错的巷弄、河道，共同织出一条条苏式生活的经纬线。
参考文献：
《运河史话》，作者付崇兰，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江南运河：与城市的古老关联》，澎湃新闻
《大运河上的苏州古桥》，作者俞菁
《云水之间，烟火升腾——下一个有意思的运河时代》，作者亦安冉
《运河的滋味》，作者陈佳慧
《运河古道与苏州古城发展》，作者吕珍、周云、史建华
《江南运河与吴故水道》，作者薛焕炳
音频配乐：
《Cinema Paradiso》-HAUSER）+Robert Ziegler（电影《天堂电影院》插曲）
《The Sea On Every Side》-蒂姆·詹尼斯(Tim Janis)
《Short Trip Home》-约夏·贝尔（Joshua Bell）
《春江水暖》-王俊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