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普罗米修斯的火种—托付37

文/吕施张

第三十七章  托付

方挚仁推开办公室的门,意外地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庄则晔。

“怎么过来之前也不给我个电话……等了很久吧?”

庄则晔姿态放松地说,“想着许久不见了,顺路,就上来看看你;反正我也没事,等等也无妨。”

方挚仁一丝不苟地完成洗手洗脸的操作后,拉了一把滑轮椅坐到了庄则晔旁边。

“是真的顺路还是找我有事?”

庄则晔笑了,兄弟之间本来也就不需要那么多枝枝蔓蔓缠绕的不爽快。他有话直说,“是真的顺路,也真的找你有事。”一顿,“这两次在竹里馆的聚会你都找了理由不去,陈嫂不放心,让我过来看看你。”

方挚仁用骨节修长的双手搓了一把脸,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是真的忙啊。”

两人近在咫尺,方挚仁的憔悴肉眼可见。但是一个“忙”字也是从心的,如果不是因为心里有事,仅仅是由于高强度的工作又何至于能将方挚仁这位专业人士折腾至此?连对视时的眼光都是虚软涣散;庄则晔自然是不相信的。他说,“也有小毛的原因吧。”

方挚仁与曽汀滢分手的消息像一个低调的叹息,毛置行差不多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这次他倒成熟了,没有不过脑就先动手;只是双方当事人什么也不肯解释,对照方挚仁的平和,曽汀滢泫然欲泣的模样让小毛理所当然地将男方直接定义为“辜负了表姐的人”,对其的态度自然直接冷到了冰点。

方挚仁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然后轻轻地摇摇头。

“那便是因为我。”庄则晔坦然地看着方挚仁。

在那一瞬间,方挚仁有一丝的错愕,但很快便安然了。很显然,这句话不是发问,也不是兴师问罪;庄则晔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来表达明确的态度:那日他与曽汀滢的争吵果真全被庄则晔听到了,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方挚仁心里涩涩一笑,这两人真是三观契合,庄则晔的通透利落同简钰如出一辙。

那日给简钰的那通电话,方挚仁说了许多,从头至尾,方方面面都说了,连同自己的感情;他的坦白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因为有些话真的仅有一次能说出口的机会。

简钰向来是一个很好的聆听着,整个过程安静,但又不时用一两个单音表示自己认真在听。

方挚仁如同得到了鼓励,说得彻底痛快,毫无保留。

只是,轮到简钰表态,如风过水面,她只轻盈地说四个字,“我知道了。”

就像是六月的天孩子的脸,一个下午打雷闪电,结果一阵大风就吹散了那朵蓄势待发的雨。——方挚仁所有隐约的期望都被这四个字给吹散了。然后两人之间是难以言喻的沉默,只剩下微弱的电波在滋滋拉拉。

方挚仁千般滋味萦绕心间,五味杂陈;最后他也回了一句同样的话——我知道了。

事后几天,情绪的波动慢慢平复;一天下手术台,他在程式化地搓洗地双手的时候,看着哗啦啦的流水,忽然就醍醐灌顶了。

原来“我知道了”这四个字已经囊括了所有。

她知道了两人因为她争吵,她知道了庄则晔可能也知道了,她同样知道了他对她的感情,或者说从两人相识那时她便是知道的……只是,有些事情真的知道便足够了。

越是错综复杂的事情,越要用朴素的思维判断,然后用简单的方式处理。

于是乎,方挚仁释然了。他并不是存心躲着毛置行或者庄则晔,他只是对自己失望,那些不得当的杂念将事情搞复杂了,还搞砸了。有些反思总是在风雨过后审视满地残骸后知后觉,他不想再犯错了。

每个人的承受与感受并不相通,所以方挚仁自然不想将这些心思袒露于人前;他亲昵地拍了拍庄则晔的肩膀,依旧摇摇头,“与旁人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一顿后是长长的一声叹息,“不用担心我,我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不受打扰地进行复建。”言毕,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庄则晔表示理解地点点头,这事在两人心里算是翻篇了。

“对了,我正好有东西要给你。”方挚仁站了起来。

庄则晔看着他走进了里间,然后传来一阵拉合的声音,不一会就看到方挚仁重新走了出来;手上多了一个巴掌大的绿皮小册子。

“什么?”庄则晔有些狐疑地接过直接递到他面前的小册子。

方挚仁没有回答,只是示意他打开看看。

翻开了,一页,然后是第二页,第三页……一直翻阅下去,居然是简钰的健康手册。简钰的既往病史、简钰的过敏食物和过敏症状、简钰的常用营养素等等,桩桩件件记录得很是详细,甚至连小时候的病症也有……册子上还有些补充的说明,看字迹是方挚仁所为。

纵然方挚仁是一位医生,庄则晔还是被这份细致的心思给惊着了。

方挚仁坦然地对上了前者讶然的目光,缓缓地解释道,“你别误会,这册子不是我制作的,我也只是一个被托付的人而已。”

“是方律师?”对简钰的事情如此熟悉,庄则晔能想到的除了方律师别无他人;只是没想到一个外表如此板正的大男人也有如斯心细如发的时候;还是说,手册其实是方律师的夫人制作的。庄则晔听简钰说过,方律师一家人对她很好,说是亲人也不为过。

“也可以这样说。”方挚仁神色有些古怪但也瞬间恢复如常。

趁着庄则晔还在翻阅册子,方挚仁继续说,“把这个手册交给你,是因为我知道你能将简钰照顾地更好。”

庄则晔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动容道,“三哥,你知道……”

方挚仁用表情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和简钰都信任我;正正是因为信任,所以有些分寸才要拿捏得分毫不差;因为,你们都是我最珍重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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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挚政刚与方挚仁通过电话。两堂兄弟借着聊公事,聊家常,重点聊的是简钰。

简钰与庄则晔在一起这件事情,方挚政是从王荃方处知道的。而对于方挚仁的“知情不报”他很是不满意。

其实方挚政这通电话比方挚仁预想中来得要晚了一些。他只用一句话便堵住了堂哥的怒气——“你不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让简钰亲自同你说更合适吗。”

越是熟悉的人,越知道下刀子的地方。这句话合理得无懈可击,方挚政果然未发一言。

其实简钰能找到合心意的人,方挚仁理应为她感到高兴。只是对庄则晔反复印证的印象会让他不其然地联想到另外一个人。

不是因为外貌体格,而是一种直观的感觉。

其实方挚政对庄则晔原来没有过深的印象,只因为他是方挚仁的好兄弟,有些私交,也有过几次的商业往来;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但因为简钰,他一遍一遍地回忆两人相交的细节,对这个人的观感逐渐清晰明朗。庄则晔老练深沉,一双眼睛,总是不动声色地在观察;一群人里面,总是那个最后表现的人。这一点,同那个人年轻时如出一辙。

方挚政希望简钰幸福,但是不希望简钰的幸福是一种感情的转移。毕竟错的终究是对不了的。

想到这里,方挚政不禁叹了一口气。

曾经“那个人”在他这里也是有一个清晰响亮的名字——伍承善。两人是校友,也是知交好友。但这份多年的情感最终还是分离了,因为在他看来,伍承善对简钰产生了有违伦常的情感。

三年前,伍承善不得不离开;这个离开是隔断一切,彻彻底底,永远地离开。方挚政知道,对于当时的他,这是一个最正确的抉择;因为有些离开,是为了保护,是为了成全。正因为心意一致,两人的离别会面一开始显得很是从容平静。直至伍承善拿出了一本绿皮小册子,郑重地交到他的手上,“小钰就托付给你了。”

那本小册子上记录都是与简钰健康有关的信息,但那份细致程度让方挚政越翻越狐疑;他是一名律师,日常翻阅得最多的就是卷宗,素材;多年浸淫出的一种职业本能,让他在一翻一思索间,许多事情的脉络便清晰成型了。

一份小册子就是一份昭然若揭的心思。

方挚政眉宇间有隐隐的雷霆,他第一次用那种“你有罪”的目光看向了伍承善。

坐在对面的伍承善反而笑了,笑得轻松释然,笑得自在坦然。可能是因为以后不会再见了,所以不想再隐藏;也可能是藏得太久了,已经忘了还要怎么去藏。

两人不欢而散;但那天后,伍承善信守承诺消失了,他甚至没有同简钰告别。

两年前,伍承善低调地回来过一次,两人约在HK见的面。伍承善说有些事情没处理干净,其实方挚政知道他是为了简钰回来的。那时,简钰也玩了一回失踪。

为什么有人会说往事如烟?对方挚政来说,这些往事就像鱼骨,总是卡着他不得舒坦。

方挚仁站在窗前沉默了许久,久得让看在眼里的颜笑不得不有些担心。方才那通电话因为双方的音量都不小,她难免也听进去了不少。

简钰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有些是方挚政同她讲的,有些是她观察到的。伍承善对简钰那份克制的心思,她不是没有感觉,女性的直觉原本就很精妙;只是从来也不敢想,毕竟这两人都不是普通人,有身份,有地位,还有盘根错节的渊源。

颜笑走过去,拉起了方挚仁的手;方挚政有所感应地回身看向了她。

她安慰他,“别多想了,昨天简钰不是说周末会回来一趟嘛,有什么见了面好好聊。”

方挚政没有说话,只是反手将颜笑拉进了怀里。

“别怪我多提醒你一句,别把简钰当成不懂事的小孩试图去干涉她的事情,当年橙子的事情你要时刻警醒于心啊。”

对于颜笑的旧事重提,方挚政有些哭笑不得,这都多少年了,还揪着他当年的失控不放。

都是老夫老妻了,默契不言而喻。颜笑继续说,“别不当一回事,我的话你要听进去的。简钰的个性你也清楚,当初她是因为什么原因招呼都不打就跑到西南山区支教的?说到底,在简钰的心里,只有他才是家人。”

“我们对简钰不好吗?我们怎么就不是家人呢?”方挚政不同意颜笑的说法。

颜笑在他怀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感情的厘定是很微妙的;我们对简钰好,简钰也对我们好,但我们就是走不进她的心。不然,为何简钰也能将对伍承善的感情’藏’得这般好?”

方挚政没有吭声。

“还记得那年我们去长白山看天池,“颜笑说,”当时你说了这样一句话——风平浪静的时候是这样美,美得不似人间。但其实下面是一座火山啊,虽然已经休眠,但喷发的概率不是没有。真到了那一天,轰隆一声,毁天灭地;那时,你还能想起从前的良辰美景吗?

我觉得简钰就是这样一种情况。表面上平静若水,其实内心雷霆万钧。所以,你……”

颜笑还在说着,方挚政的思绪却循着她的描述飘回到了游天池的那一天。那天是难得的好天气,伍承善与简钰也在。

当时这两人站在远远的另一头。方挚政经过两人身边时,他零碎地听到了伍承善说了这样一句话。

“……据说长白山还有另外一重寓意——长相守,到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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