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起 · 光灭
光起&光灭
…
月光如水,轻润着洒满黑色的庄稼地。不远,一栋冒着橘红色灯光的老宅,人影散乱。
一个瘦削的黑影凑进这灯光,踮起脚尖,轻迈入老宅的大门。
“呀,阿峰来了,可不容易!”“稀客呀!阿峰近来还好吧!哈哈”尖锐的声音混着光,戳破了那影,露出了一个四十来岁戴着大框眼镜,瘦削略显颓唐的男人,他是我舅舅。
开口说话的是个胖墩墩眉弯眼细的女人和脸庞黝黑的男人,他们是我三姨和三姨夫,这时我们正忙碌着一年一度清明节隆重的祭祖大典。
三姨诮笑着,尾音爬得又高又远,嘴往一侧一瞥,三姨夫打着哈哈,竟是没有抬眼,似乎嘴里还哼了一声。
我心里毛毛糙糙颇不舒服,扭过头装着看宅院外的月光,父亲拉拉我,压低声音:“看见你峰舅了吧?千万别学他,不然将来可没出息。”
峰舅的故事早在亲戚中传遍了,舅年轻的时候,凭着一腔热血,学吉他,组乐队,去“搞音乐”,没干出啥名堂,还白“荒废”了十几年。
可能是我也学吉他的原因,所以我对峰舅倒一向格外敬重,亲戚们可不这样认为,一个大男人,不读书,也不正干,态度便出奇的统一,全都取笑嘲讽他。
峰舅朝三姨三姨夫只是一笑,挠挠头,便一句不说去帮忙准备祭祖的事了。
光起&光灭
我正在院里与父亲准备把祭祖用的锅碗瓢盆,酒肉饭菜和贡品运上一辆破的电动三轮车,这可是个体力活。
峰舅看见我们却拖着步子走向了我们这边,无疑他想帮这儿的忙。父亲见状,拉了我一下,递了个眼色,起身和峰舅客气了几句,便去别处忙了。
这儿,只剩下我和峰舅了,冷淡的月光,早洒满了院子,拉着老宅长墙的侧脸。
院中央的几棵老柏树,影子也被月光拉着,藻荇交横,月光也如积水空明。
而我和峰舅间,则保持着微妙又尴尬的沉默,都在忙着运东西。
我偷偷打量着峰舅的变化,变老了许多,更瘦了,头上的头发也白了不少,看到他那瘦削的身子用力托着一个装满大米的木桶,在破三轮车前用力托着。
猛地,心像被什么杵了一下。那瘦削的身影,不知怎的像刀子一样扎进心里,不由得上前托起木桶,对他说:“舅,我来吧”。
他透过大框眼镜尴尬地望着我,嘴里叨叨着“还是年轻啊!”不过他明显对我帮他感到诧异,他挠挠头,一时不知该聊些什么。
突然,我仿佛看到一柱光,一柱像黑夜大海上灯塔打出那光,穿过茫茫海雾,直映在我脸上,冷的,还是暖的?
“听你父亲说你学吉他了?”他问道,然而,我还来不及回答,那光又忽地又无了,仿佛不曾亮起。
“唉,有个爱好也挺好”我听得出“爱好”两字被加重了,也听得出,这话里有着心酸与无奈,他又自嘲地笑了笑,便不再出声......
光起&光灭
“呼-呼-”风从耳边刮过,月光还在随着。我和峰舅,骑着电动三轮车,在月光下,有一句没一句聊着。
谈笑间,几年未变的疏离感也生疏了不少,他扭过头,我看到他眼角多出的皱纹,不由得叹道:“舅,您老了许多呀!”
他笑了,随后便是一声长叹,那叹息里的愁比这夜的黑还稠。
“吱-吱-”三轮车还在呻吟着,月光不知何时被遮住了黑暗混着愁,两边的树匆匆掠过,只留下排排黑影,光都不见了,唯有破三轮车的小车灯在黑暗中亮着。
“二明,你知道么?我年轻时的那些事?”他出声打破了那长叹中的愁,带来的沉默,“你肯定知道的了,没事,我不在意,也不后悔”。
沉默,笼罩着黑暗,我不敢说话,他也似乎早料到了这儿,借着那黑暗微弱的随时可灭的电动车灯,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见那黝黑的瘦削的又有点儿病态的脸上仿佛在笑。
“我追求的梦想很蠢,对吧?”他扭头望向了我,我也抬头望向他,我摇了摇头,他不笑了。
那一霎,太阳升起了,一缕光,穿过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映在他脸上,我看清了他的脸,他在笑,那笑容里,没有心酸,没有忧愁,只有那么一点点不甘。
阳光下他眯住了眼,好像看见了我摇头,他笑了,很开怀,扭过头大喊道“坐好喽,要加速了!”
但他不知道,晨风拂过他的脸,扑在我脸上,带来一滴水,在阳光下闪闪发着微光,划到了我脸,划到嘴角,是咸的....
是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阳光马上就要起来了。
那晚,他教给我一个道理,但没告诉我他肝有了病,活不过三年了,而我也没有告诉他,我的理想和他一样,也没告诉他:
光灭了,还会再起。
光起&光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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