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水 · 小小说】王富东：麻弟看马

麻弟看马

王富东

白鹿原自古就是蓝田县乃至陕西省的粮仓，特别是小麦，"三秋不及一夏"嘛。每到夏收，劳力就非常紧缺。山民，当地无地少地的农民，三棰两梆子，拾掇完自己鸡屎大那一点粮食，就戴顶烂草帽，披件破衫子，肩膀上搭条灰不溜秋的长手（毛）巾，提着镰刀，到白鹿原上来赶场，做麦客子，用一摔八瓣的辛汗，挣地主家"几钱碎银子"，贴补家用。

1954年割麦时节，白鹿原南塬上的神槽村，几个穷汉子，联在一块儿，去前卫麦客市赶场。一个顾主邀他们给他的东家割麦，说是汪屯汪二家。大家一听，直摇头。顾主"搞摸"说，市上再没有雇人的了，我们又是割天数，比割亩数轻松，价是官价，走吧？

大家大眼瞪小眼犹豫不决。一个叫"麻弟"的，劝道：“去吧，咱误不起一天的功。”

"光怪你，木木囔囔，缠脚呢还是搽粉呢，害得来迟一步，好主顾都耽搁了。‘抠皮汪’的钱不是好挣的!”

"他总不能叫咱倒找吧！"麻弟硬着头皮戗一句。

"到头来，跟倒找差不离！"一个叫虎子的也戗一句！

气话归气话，钱还得挣，只好垂头丧气地跟着顾主走了。

白鹿原的习惯，早饭，麦客子在地头用，午饭回东家吃，饭后要下个晌，小睡一会儿再下地。大伙找个地睡觉时，麻弟小声说;"你们先睡，我送‘皇上'(拉屎)去。"

"碎的像个土鳖，屎尿还蛮多!"虎子还憋着早晨的气。

"气多伤身，小子。"麻弟挤挤眼，拍拍虎子的肩膀。

大家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被一阵叫喊声和杂乱的跑步声惊醒。虎子和个年轻伙伴跑出去一看，回来说，抠皮汪最喜爱的枣红马驹子，得了暴病，乱滚乱碰，抠皮汪急疯了，喊人去请兽医，长工说，兽医离这儿来回四五十里路，来不及。

麻弟拉虎子坐下，低声说:"你去对抠皮汪说，我会治高脚子……"

"你，麻弟？你寻死，嫑垃我垫背，俺媳妇还年轻!"虎子气得眼睛睁到额胪上去。

"你告诉他，我原来是军队里个兽医，专治骡马病，后来害了天花，落下一脸大麻子，给撵回了家。不这样办，咱赶明天亮也别想拿到工钱回去!"抠皮汪是个吸血鬼，每年的麦客子，麦子割到天黑，还得陪长工，把当天割倒的麦捆子，全部运到场上，垛起集子，白用麦客子半天工，才发工钱放人。大伙不想来，就因这；抠皮汪叫割天数，也为这。

"不过，你不会看马呀？"虎子舒缓了口气。

"没有金钢钻，不敢揽这个磁器活。叔十拿十稳；你是个灵性娃，跟叔配合好。抠皮汪年年盘剥咱穷人，今年要掰了他的指甲，叫他也流滴血！"麻弟咬牙切齿地说。

"明白啦！豁出去，舍命赔君子，我去！"虎子一拍大腿走出去。

“麻弟，不敢耍这个玄。咱可不要狗肉没吃成，反把铁索带跑了。"伙伴们围过来，低声劝道。

"煮好肉，大伙吃；打了锅，麻弟赔!"

虎子加香添料地对抠皮汪吹嘘一番麻弟医马的绝技，抠皮汪正是穷途末路，赶紧叫请"大夫"。麻弟客气一番，大伙又帮着恳请。他答应试试:"东家，丑话说到前头，可以治，不绝对打包票，若有不测，请見谅。咱就死马当活马医啦。"

“当然，当然，医者治病不治命嘛，大夫大胆施治。"抠皮汪卖乖献媚。

麻弟令抠皮汪取把泥兴茶壶，派人接进童子尿、头胎妈妈的奶汁，交给"助手”虎子，由助手把採来的鲜草药的汁液挤入壶中，混合，再送给自己。

"你们几个，按头的按头，压腿的压腿，把马拿死，虎子帮我灌药。东家趔远，马受罪，你心疼，也怕踢到你。”把药喂完，麻弟叮咛道：“你几个先不要松手，马安静了再放开，否则，药会吐出来的。"

抠皮汪叫长工打盆水，拿来香胰子，请大夫和众人净了手，让到上房，奉茶款待。述话间，虎子跑进来，兴冲冲地报告说，马驹醒过来了，一骨碌爬起来，打了个响鼻。抠皮汪急急火火地跑去一看，真站起来了，还冲着他拨浪了几下耳朵。抠皮汪。捋了把树叶拿过去，被儿马一口叼去，大嚼起来。

"神医圣手，天赐我也!"抠皮汪抱拳，连连对麻弟打躬。

"是东家福壮命大，不该折财。"麻弟抱拳一笑，“好了，躭误太久了，弟兄们，提镰下地……"

"不下地啦，"抠皮汪抢断麻弟的话茬，"汪四，叫帐房给乡党把工钱凑齐了，大夫加一倍，发给，大家休息休息，早点回去，大忙天，都有点活嘛。"

回家的路上，大家问他怎么曰弄的。

麻弟眨巴着眼睛，眼皮上的麻点，活像滚动的绿豆粒儿，笑说:"简单的跟个‘一字’一样，我给马耳朵眼里，放了只小屎壳郎，外面一堵，马能不狂躁！”顿一顿，说“咱们去时，到门口，我看抠皮汪端着把泥兴茶壶，对着儿马喜眉眉，梳鬃呢，顺尾呢，我已明白，今曰必须从马下手!”

“虎子的草药……”

“墙外野草多的是，拣嫩的撅。”虎子小道。

“童子尿，奶水？……”

虎子抢道：“吃饭时，我扫见抠皮汪小老婆抱了个白胖小子，在窗口向外张望。”

“对了，恶心他一下么。”

大伙都笑了，不约而同唱道;"十个麻子九个怪，剩下一个还不吃豆芽菜……"

“错，这叫智慧，大智慧，”虎子正色说：“俺叔的智慧，全储蓄在麻子里，一个麻点，一分智慧，数数有……”

麻弟拧住虎子的耳朵，笑骂道：“势利眼，得甜头了，认得叔了。”

田野里又冲起一串笑声，沿着无垠的麦田，飘荡……

作者简介：王富东，前卫镇石槽村人，退休教师，79岁。

主编：小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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