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小姐对话Nreal徐驰:回应Magic Leap,回答一切 | 甲子光年
行业回暖,MR(混合现实)烽烟再起。
近来,一家中国MR企业快速走进公众视野——Nreal。
一方面,是Nreal的快节奏亮剑。
今年1月的CES(国际消费类电子产品展览会),Nreal首款消费级MR眼镜Nreal Light以85克的轻巧形态吸足了睛,展位水泄不通,被媒体喻为这届CES“最大黑马”;5月的AWE(Augmented World Expo),Nreal发布了这款眼镜的定价——499美金。对比业界普遍定价数千美金的竞品[1],这个数字令人吃惊。
另一方面,是巨头的阻击。
不久前,据彭博社报道,美国MR公司Magic Leap指控其前工程师、Nreal创始人徐驰窃取了其机密技术,用于制造增强现实设备。之后,Nreal回应这是“没有任何事实依据和证据的指控,带有明显的主观臆测和偏见,超越了商业竞争的合理边界”。
放大了看:这场尚无定论的纠纷两头,是MR赛道上两家基因和作风极为“极端”的企业:
一边是Magic Leap的“高举高打”:全球MR领域最知名也最戏剧性的先行者,先后获谷歌、阿里巴巴等巨头逾20亿美元的投资,曾因“鲸鱼”视频燃起巨大舆论期待,又因迟迟未交付符合预期的产品而饱受争议。其最新产品Magic Leap One仍是一台重达400-500g、绕头一周的头显,和“眼镜”有较大差别;
一边是Nreal的“以小博大”:一家中国初创企业,创始人徐驰84年生,本科毕业于浙江大学,博士毕业于明尼苏达,先后在NVIDIA、Magic Leap工作,16年回国,17年初创办Nreal。如今公司成立时间仅两年半,累计融资仅3200万美金,团队尚不足100人。
上图为Magic Leap最新产品Magic Leap One,下图为Nreal最新产品Nreal Light
今天,「甲子光年」独家对话徐驰。这位被同事评价“头铁”的年轻创始人直接回应了这场纠纷,并进一步就他眼中的MR之路展开了业界罕有的详细探讨。
MR之路究竟是非几何,孰对孰错?这篇万字对话,蕴藏着至少一半的答案。
回应Magic leap:“我们的技术路线是完全不同的”
甲小姐:Magic Leap起诉你,怎么看?
徐驰:首先,我们还没收到诉状,我目前了解的不比你更多。但网上文章上说,他们声称我们偷了他们内部未产品化的模型,这简直荒谬。我可以把我们过去7次产品迭代的版本都拿出来,我们经历过不同设计师,尝试了不同的产品形态及功能,不断快速试错,才一步步迭代成现在的样子。行内知道,我们产品的技术路线是完全不同的。
Nreal Light的多个迭代版本
甲小姐:那他们为什么控诉你?
徐驰:之前HoloLens刚出来时,他们也说HoloLens会造成大脑损伤。[2]
真实原因我不知道,可能是我们构成了威胁?我只知道媒体上的指控是毫无根据的。其实潜意识里,我期待他们的挑战,竞争会使行业越来越好,但前提是公平竞争。
甲小姐:为什么Magic Leap烧了这么多钱,产品落地还是慢?
徐驰:我16年离开,具体原因肯定无从知晓。不过结合我这几年的体会,资本其实是双刃剑——拿钱太快、太多,对公司也是压力。
我并非指Magic Leap。当一家公司突然有很多钱,往往会设置一些非常高的目标,想用第一代产品满足那个期待是非常难的。你会受到投资人的压力,必须快速扩张,而快速扩张和混乱往往是伴随在一起的。很多技术路线最后走不通,企业很难推翻自己过去的决策。如果你持续不deliver,大家的信任感就会下降,一旦负面消息出来,就会爆发危机。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公司在大方向明确的前提下,小步快跑,快速试错。
甲小姐:抛开主观因素,你怎么评价Magic Leap?
徐驰:从中美MR公司的整体差异来说,很少能看到一家中国公司敢用超前眼光大规模投入做一款下一个平台级的产品,愿意真金白银地相信一个五年后的技术,大部分人都看得比较近。在这一点上,我很尊敬这批美国公司。
谈产品定义:“做减法”
甲小姐:同样做AR/MR,Google Glass、HoloLens、Magic Leap的产品定义和你们有什么不同?
徐驰:Google Glass最初更看重轻便性而非功能性,直接导致产品缺乏粘性,未得到用户认可;HoloLens和Magic Leap野心比较大,一开始就想颠覆手机、颠覆电脑、颠覆一切,但很难实现;我们认为第一阶段的产品要做减法。
甲小姐:你做了什么减法?
徐驰:不要把所有传感器都加进去,不要把所有硬件都堆在一起。在交互方面我们没有加depth sensor,尽量用更少的传感器解决识别问题。
甲小姐:概括一下你对Nreal第一代产品的核心要求。
徐驰:第一,要极致轻巧漂亮;第二,显示效果要极好;第三,要有逼真的混合现实体验;第四,能量产。我们所有的选择,都是围绕消费者真愿意使用的体验去做。
甲小姐:竞品不知道这四个维度好吗?
徐驰:知道,但竞品的优先级和我们不同,他们可能会直接迈更大的步子,奔向更终极的目标。比如HoloLens追求和眼镜一样的镜片感,用了光栅的方式,一共六片玻璃,但越做发现要加的东西越多,直到把产品越做越大。
甲小姐:Nreal Light的核心技术难点在哪?
徐驰:一是光学,二是算法。
甲小姐:这两点,你们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徐驰:光学方面,我们的路线是基于复合反射式,一直有人做,只不过我们把一个大家认为比较传统,很难做小、做好的技术做到了极致,并且解决了量产问题;算法方面,一切差别都在工程化上。
你用1000人和足够的钱也能做出来,但可能效率很低。我们之所以这么快,是依靠一套严谨的工程化经验——每个路线要选对,还要完成从research到产品的转型,这个需要练。我曾在NVIDIA工作,深刻感受到什么是工业界的方式。工业界是产品级的思路,学术界是发paper的思路,工业界的严谨程度是学术界达不到的。
甲小姐:MR眼镜连接手机使用,这种模式是你独创的吗?
徐驰:手机连接外设作为投屏并不稀奇,但是我们是业界第一家将混合现实设备连手机的,也是我们主动找高通谈的合作。
甲小姐:为什么要用MR眼镜连手机?
徐驰:第一阶段我们要想清楚,到底是做“手机+MR”,还是“MR+手机”?
甲小姐:你现在的姿态是配合手机。
徐驰:对。假设今天你有一款无线MR产品,还有一部手机,二选一,你会用什么?还是会选手机,因为手机是过去20年大家最熟悉的,而眼镜端的交互没人知道怎么用。
所以我们的想法是——先用一根线,把手机生态引到眼镜上,慢慢大家习惯了眼镜的交互,看到它的潜力后,再剪掉这根线。我相信如果苹果出了MR设备,第一代产品也一定是和它最强的手机互补,而不是取代手机。
甲小姐:耳机也经历了类似的过程,先插线,再把线剪掉。
徐驰:无线是必然趋势,不同路径的终极结果是一样的。
甲小姐:所以你们第一阶段产品的核心不在交互。
徐驰:第一步的优先级一定是混合现实硬件体验,然后才是加交互。手机触摸屏的交互是2D的;MR的交互是3D的,你要直接定义它非常难。
甲小姐:即便是2D交互,在乔布斯定义用手指放缩照片之前,大家也不知道该怎么用。
徐驰:没错,除非你是乔布斯那样的天才,否则你的交互是要试错的。从智能手机到MR的跨越,是远远大于从功能机到智能手机的跨越的,你需要建立一套反馈机制,创造闭环,快速迭代,让消费者给你第一手的feedback。交互可能是软件层面的,它的迭代是快的。
甲小姐:这个行业里有很多人资历比你高,带过的人更多,花过的钱更多,你凭什么相信你的产品定义是对的?
徐驰:其实比我们了解MR的人并没有那么多。MR行业几乎所有大的技术革新都发生在过去五年,而且中国的积累相对比较少。同样,上下游也不成熟,过去两年多,我们跑遍了这个行业的上上下下,上到核心元器件,下到内容生态,看得多了,自然会对技术及节奏有个更好的判断。
甲小姐:Magic Leap融资不止20亿美金,你们累计只融资了3200万美金,差了两个数量级,而且你们只用了两年半,不到100人,这几乎是在用1%的资源撬动这件事。怎么做到的?
徐驰:这是很多人惊讶的地方。我们最早在一个孵化器里,从一间办公室,变成两间办公室,三间办公室,真是咬着牙一点点小步快跑迭代出来的,前期非常难,不仅是我,我们团队的眼睛里都有一团火。
2017年2月,徐驰和Nreal团队在孵化器里办公
甲小姐:除了passion,还靠什么?
徐驰:你需要一帮专业的人,这是非常难的。把顶级的算法人才和光学人才凑在一起本身就非常难,更何况我们还有设计、结构、硬件、BSP等等,我们真的是用高标准去找人,一个一个串起来,一部分人负责高门槛技术攻坚,一部分人去把复杂的系统工程节奏带起来。
甲小姐:硬件对各部分的整合能力要求极高,比如苹果,就是军事化管理。找人对你来讲是一件难事吗?
徐驰:非常难。这个行业没那么多人才储备,而且我们需要的是有一点理想化的人。我们非常幸运,在对的时间找到了对的人。我甚至觉得,让我重新开始10次,还是这么点钱,这么有限的资源,我能走到今天的概率是小于1次的。
甲小姐:499美金,比很多人想象来得快。为什么敢这么定价?
徐驰:整个业界一直在等待这样一款消费级产品,你光等节奏是不行的,那我们就来带这个节奏。
甲小姐:这个数字是怎么得出的?
徐驰:算出来的。量产我们准备了一年多。最开始在公司搭了个无尘装备空间,现在在合肥从零搭了一家非常大的无尘厂房,几十个工人在里面。很多公司声称量产,其实并没有,而我们9月发货的时候大家就会看到。
甲小姐:为什么要自己建厂?
徐驰:光学模组方面,还没有成熟的厂商有系统性经验,我们就选择自己来建一个。
甲小姐:为什么工厂选在合肥?
徐驰:合肥有配套的光学供应链,人力成本也比较低。
甲小姐:MR涉及很多细分技术,并非所有环节你都熟悉,你怎么保证对整体品质的把控?
徐驰:这有赖于最基本的工程师素养。任何一个部分,我们永远比的是行业最好的企业。我们会问自己,这件事如果华为来做,HoloLens来做,它会怎么做?我们始终假设有一天要跟世界最一线的品牌对比。我希望的是,行业专家拿到我们的产品,甚至把它拆开的时候,懂算法的人去评算法,懂光学的人去评光学,都发现这个东西做得好棒。
甲小姐:很多人的技术背景比你资深,为什么你可以带领这个团队?
徐驰:在赛道开启时,你永远要站在世界的眼光看,这是眼界;在做事时,你永远要高效迭代改进,这是执行。我想我是懂这个行业的,我愿意分享,也努力向大家展现我最真实的一面。虽然时间不长,但我说的每一步都对了。慢慢随着你走得越远,大家会越认可你。
谈商业本质:“不要饮鸩止渴”
甲小姐:很多几年前诞生的MR企业今天消失了,或者正在生死线,原因是什么?
徐驰:一个核心原因是它们诞生于资本爆发的年代,创业门槛很低,会让大家缺少对于本质的思考。很多企业迫于投资人压力要做业绩,那你是选择努力打磨产品,还是打磨销售渠道?
很多人发现to C推不动,就去to B,把更多精力focus在渠道上。我见过很多人努力地推,说HoloLens能干什么我就能干什么,一线城市不买就跑到四线城市,总有人不懂,总有人尝鲜。中国很多销售非常牛,他们的渠道可以把哪怕一块砖头都卖出去——太多中国MR企业都在努力把一个砖头卖给四线城市的客户。
甲小姐:优先级不同的结果是什么?
徐驰:如果优先级错了,你可能会有短暂的快乐,但往往成为后面的阻碍。
只依赖渠道,是饮鸩止渴。渠道会提出很多无理要求,比如想要更多回报或者股份。当行业技术真的ready时,你可能错失了真正的时点。
我相信MR一定是产品体验驱动的,要优先把所有资源都放在研发这边,之后再探索商业模式。即便探索商业模式,我们也会从高往低走,努力跟世界上最棒的企业交流。
甲小姐:你在MR市场听到了什么普遍的错误说法?
徐驰:很少有人回归产品本质,总讲一些绕着产品走的事。比如“to C市场不ready”,就好像现在to B市场ready一样——产品不能用,你干什么都不ready。所以我会问,你觉得to B ready,你敢秀一下活跃用户吗?有多少是买了放在那落灰的?
大家太善于利用大众好奇心过度消费一个新品类。当年山寨手机的人,山寨手表的人,山寨智能硬件的人,现在想用同样的方式山寨眼镜,大概率是捞不到好处的,这个行业还没ready到让一个山寨团队快速滚起来。
甲小姐:你认为MR还未到谈商业模式的时候?
徐驰:市场还没起来,谈什么复杂的模式?还是要回归本质,先把产品本身做好。这是第一件事,已经是足够难的事。
很多人问我,你们到底to B还是to C?我们其实都可以,但to B就是做标杆,去教育市场。教育市场代表你可能要试错,要前期投入,但我们愿意做,因为我不想去等待它的发生。
我们在不断寻找这个行业最棒的人,去听他们的意见,去迭代再迭代,把它变得越来越好。我们把一些海外行研机构请来看我们的产品,他们会有一种非常惊讶的眼神。
甲小姐:他们有什么新认识?
徐驰:他们之前认为to C还很远,但我们认为,核心突破口就是一个消费级硬件,这个东西之前没有,我们是第一个站在这个节点上的。我们和海外运营商沟通的时候,大家都认为这是MR第一个可以落地的全新场景。
甲小姐:你曾经面对的最大质疑是什么?
徐驰:投资人永远会质疑你怎么从今天走到下轮融资?消费者这一关到底怎么过?MR上的Killer App可能是什么?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真正的Killer App是什么,可能有五个范围,但具体是哪一个?需要试。
很多投资人建议,你先做一件小事,先证明你能做生意。但假设你的目标是开一家米其林三星,难道你应该先去路边卖烤串吗?也许你真的把烧烤摊支起来之后,你永远回不到米其林三星了,因为有可能完全是两个生意。
甲小姐:那你怎么选投资人?
徐驰:把极致的自己展现出来,哪怕是缺点。如果我需要花力气说服,可能不是最合适的投资人。
谈时机节点:“这是人类需要的最后一块屏”
甲小姐:你创业的想法是怎么诞生的?
徐驰:在我第一次见到MR时,感觉看到了未来的惊鸿一瞥,它点燃了一团火。这是十年一遇的机会,我的有生之年可以见证它到来,还可能参与到一线,对我来讲,这就是我想做的事,而不是创业本身。
甲小姐:对于关注MR的人而言,Nreal似乎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公司。
徐驰:的确,17年初创立这家公司是一个perfect timing。我们当时认为5G会唤起全新场景——5G时代,手机端很难体现出差异,到底什么场景能利用更高的带宽?我们认为眼镜和手机适配,会是5G时代的全新场景。
甲小姐:移动互联网之后,所有人都在问,下个平台级的机会到底是什么?你现在有多大程度上确信它就是MR?
徐驰:我们非常确信。如果MR没起来,只会是这一波人没起来,但大趋势是一定的。这件事的本质,是从以屏为中心,到以人为中心。什么是比手机离人更近的终端?就是眼镜——这是在大脑植入芯片之前,人类需要的最后一块屏幕。
甲小姐:几年前MR也火过,除了5G这个外部利好,这一回和上一回有多大差别?
徐驰:上一波的核心问题是没有真正出现一款好的硬件产品。现在供应链上游的一些东西明显改进了,计算交互、光学元器件、AI能力、芯片,能力和几年前完全不一样了。
甲小姐:判断MR市场是真起来了还是虚晃一刀,核心看什么?
徐驰:一看上游工业是否成熟,二看是否能过消费者这一关。
甲小姐:用智能手机的历史比较,2019年的MR,是智能手机的哪一年?
徐驰:2005年,离iPhone1出现差两年。
甲小姐:这意味着什么?
徐驰:智能手机时代,苹果带着一帮工程师把各类元件的量产技术趟过一遍后,供应链才起来了,中国厂商才参与进来,依靠人力成本去竞争。但在MR行业,可以说,iPhone1还没出现,iPhone0.5都没出来。几个核心的高门槛技术还没有实现,一没有实现原型化,二没有实现量产化。
甲小姐:那你为什么现在敢做?
徐驰:我的判断是,我们有能力去实现原型化,有能力通过快速试错实现量产化。现在市场上第一款消费级MR眼镜就是Nreal Light,499美金已经非常清楚地证明了这一点。
更何况,如果两个条件都成熟了,就不再是我的机会了。其实现在这个赛道创业的时间窗口已经关上了。
甲小姐:为什么创业窗口关闭了?
徐驰:硬件毕竟有它的周期,如果你现在入场,两年后拿出第一款产品,可能已经来不及。巨头已经在入场了——苹果可能一两年后会推出自己的MR设备,曾经借着iPhone起来的公司没理由不看这个赛道。
甲小姐:过去MR眼镜的销量最高仅在万台级别,甚至很多只卖了千台级,这个市场什么时候会达到百万级规模?
徐驰:我认为是苹果出道的时候。
甲小姐:整个生态的爆发点,可能是苹果推出MR产品的时候?
徐驰:苹果有能力去号召起这个生态。
甲小姐:你不觉得你会做出iPhone1?
徐驰:即便我能做出iPhone1,也不是第一代产品。第一代是起点,但一定会经历快速迭代,还有很多东西要探索。Nreal Light是我们的baby,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做好这个开端。
谈发展计划:“理想状态是30克”
甲小姐:从生态发展规律看,一个新智能终端市场诞生时,软硬件等不同部分是按照什么节奏发展的?
徐驰:一定是硬件先行。2007年我买了第一台iPhone,那时没有APP Store,没有内容生态,就是三个功能,一个phone,一个iPod,一个browser,简单清楚。
甲小姐:那Nreal Light是哪几个功能?
徐驰:可能半年后我会给你更多的答案,但今天我会告诉你,Nreal Light是一个移动的大屏+一个MR平台,对内容开发而言,前者门槛低一点的,后者门槛高一点。
甲小姐:介绍一下这两个功能。
徐驰:移动大屏,像个移动的iMax,是2D的MR,可以呈现在任何地方,可以放大缩小,可以随意固定在空间任何的位置,就像随身携带了一个屏幕;MR平台,是我把混合现实的体验承载出来,开发者可以在平台上做原生的MR。
甲小姐:Nreal Light上第一个高频使用的C端场景可能是什么?
徐驰:我觉得是娱乐,比如视频。你在手机上看爱奇艺时没法干别的,但在眼镜里,视频、广告、弹幕,可以是分开的。
甲小姐:你还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使用场景?
徐驰:比如打三国杀,打出动画的效果。我们正在跟全世界最前沿的人交流,去持续发掘这样的场景。
甲小姐:现在市场上有哪些人正在做MR的内容?
徐驰:所有内容提供商都在想这件事儿。大家最关注这个市场到底什么时候起来?假设你是一家游戏公司,如果市场两年后才来,你不会在今天投入资源;但如果这个设备已经在500美金以下,而且马上发货,那他们就会尽快尝试。
最近大家都知道苹果的MR快出来了,都在更大地投入,这个投入不再是一个尝鲜式的探索。包括明年的东京奥运会,我相信也会带来一些全新的直播方式。
甲小姐:最新发布的Nreal Light是88克,你的理想状态是多少克?
徐驰:大概30克。我们未来会把5G芯片装到眼镜上,就可以把计算放到云端,再节省一部分电池,让它变得更轻薄。
甲小姐:从这个版本到理想版本,估计还要多少版?
徐驰:从我心里的标准来看,至少需要五年。往后肯定每一步越来越难。
甲小姐:在达到理想值之前,里面的技术是渐进式地优化,还是需要一些跨越式的攻克?
徐驰:一定有一些是跨越式的。
甲小姐:你们的技术全是自己做吗?
徐驰:目前全是自己做,接下来可能有一些交互、AI相关技术会用合作伙伴的。
甲小姐:几天前,你的开发者版本已开始C端预售了,市场反响如何?
徐驰:已经有上千个开发者申请了。美国、日本等国家对我们的关注度也非常高。
甲小姐:Nreal Light将通过什么方式售卖?
徐驰:国外会通过渠道,海外运营商占据了手机市场80%-90%的渠道,我们是他们5G的最佳场景;国内我们会和已有渠道结合,包括运营商渠道、手机渠道。
甲小姐:现在你们和哪些手机已经完成适配了?
徐驰:OPPO、中兴、小米黑鲨、LG、SONY等。
甲小姐:如果手机厂砸钱自己来做和你们类似的产品,你怎么办?
徐驰:如果砸钱就能快速做出来,说明这个行业已足够成熟。但MR上游供应链并不成熟,我们也需要花力气在上游建厂,所以壁垒确实很高。凑齐人做这件事并没有想象的容易,做到我们今天这个状态,可能巨头也得至少一两年。
甲小姐:放眼全球,你最可能的竞争对手是谁?
徐驰:Facebook会是非常强劲的对手,扎克伯格坚信MR会改变整个社交;苹果和华为也一定是潜在竞争对手。其实我们很欢迎他们做,我也不排斥把我的模组卖给其他人用——如果这件事只有我们自己做,大家都不做,可能说明我做错了。
甲小姐:前几年你提到一句话,“刚下过雪的雪地,你特别容易踩出脚印,你往前走几步会发现,后面的人都是要模仿你的,因为你能够制作很多标准和规则。”今天的MR行业,哪些标准是你制定的?
徐驰:我们是第一个用MR去连手机的,也是第一个把混合现实的设备做成了眼镜形态,接下来可能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把产品定义成这个形态。
甲小姐:你最终的商业模式是什么?
徐驰:苹果的商业模式是什么?一,卖产品,二,App Store。我们会一步步朝着那个方向去,但第一步先以卖硬件为主。
只有大家对硬件满意,才会有生态雏形,才可能吸引内容。未来大家始终戴着眼镜,可能会随处分析数据、投放,数据库形态也会不一样,最终的商业模式可能完全超出现在的想象。
甲小姐:如今的手机,硬件并不是第一入口,微信才是;MR领域,硬件会是第一入口吗?
徐驰:硬件一定是入口。眼镜端的数据比手机可能有几倍、几十倍的增长,这些数据经过谁?
举个例子,微软完美地错过了移动生态,在手机端已经无法撼动安卓,于是现在花重金做HoloLens——它在拼命争取下一个终端、操作系统,以夺回输给Google的流量入口。
可他渐渐发现,内容生态对安卓的依赖如此之强,即便平台更迭,开发生态还是会继承,仍不足以威胁到安卓。
但5G会带来改变。5G到来,流量会进入云端,你怎么在云端有效地分析数据?
云端不仅仅是存储,也会有一部分下沉操作系统——微软一定会抢这个云。你看他在MWC巴塞罗那说要打造开放的MR生态,就是这个意思。
硬件先行,未来可能还有些模糊,但这才是它迷人的地方——没人在今天能把未来看清楚,但待在一线看变化,是最激动人心的事。
甲小姐:简单概括一下你们过去两年半里的关键节点。
徐驰:17年1月到18年5月就是闷头研发。18年5月第一次在AWE亮相,没在展区展,是在二层的闭门小会议室。那真是一切开始的地方,很多海外专家第一次见到我们,他们说,哇这是比楼下那些都有潜力的产品。他们不停地拽人上来, KK(凯文·凯利)也被拽上去,好莱坞的人也被拽上去,甚至我们的战略顾问也是在当时碰到的。
那时产品虽然还很原始,已经体现出技术的成熟。18年5月份之后,我们就是做产品和量产,不断搜集佩戴体验,快速迭代。今年5月的AWE,我们就是绝对的C位了。
左上:2018年AWE,Nreal第一次亮相;右上:2019年AWE的Nreal发布会;
左下:2018年AWE,KK试戴Nreal Light;右下:2019年AWE,徐驰与KK合影。
甲小姐:KK在去年和今年的AWE上两次带着儿子看你们的展,他说了什么?
徐驰:KK非常相信眼镜是下一个终端,他看到我们的产品很兴奋,问了我两个问题:第一,未来通过眼镜的数据流量是几倍几十倍高于手机的,谁能控制这些流量?做到这一点的公司会非常强;第二,如何保护好这些数据?
甲小姐:你怎么看KK的问题?
徐驰:这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在国外会议上我们经常讨论,这么多camera无时无刻不在扫描这个世界,怎么对待隐私?回国后我发现大家更在乎高速增长,对这些问题有忽略。但先行者要做的不仅仅是科技,也要定义科技的边界。这个平衡点在哪?KK和我说,你可以先不着急回答,但你一定要想好,因为这个边界,最终会决定公司的高度。
谈团队文化:“千万不要试图阻止我了解事情本身”
甲小姐:用一个词来表述你的团队,是什么?
徐驰:拼。
甲小姐:拼到什么程度?
徐驰:举个例子,2017年到2018年的跨年夜,我们兵分几路,有人在代工厂,有人在结构组装厂,有人在公司,我在公司边上的一个咖啡馆和大家打电话碰。当时特别有感慨,到底是什么驱动着大家在跨年时这么拼?那天,我们第一次把原型机所有部分拼在一起,第一个设备点亮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我们拍了张照片发给大家,那种感觉特别棒。
2018年元旦凌晨1点,第一版Nreal眼镜完整组装
我们和头条的办公室在一栋楼,晚上10点根本打不到车,不管是创业公司还是巨头都在拼命,这种景象在美国是看不到的,你真的会被感染,这是我们这代人的黄金时代,你在拼,而且拼的有结果。有时我会在Twitter上看到很多陌生人评论Nreal是最期待的产品,这种满足感远远大于财务上的回报。
甲小姐:你现在的生活状态是什么样的?
徐驰:可能是我2003年高考之后,唯一让我感到100%专注的事。
甲小姐:你一般几点下班?
徐驰:困了就下班。我家里几乎什么都没有,电视没开过,它的职能只是睡觉的地方。
甲小姐:你除了工作似乎没什么欲望。
徐驰: 有投资人对我的评价是,他们比较担心的是我物欲极低。
甲小姐:你的同事和投资人说,希望你有女朋友。
徐驰:特定的时间点,只能做有限的事。既然现在我碰上了这样的机会,一定要珍惜。周围的同龄人我看过一圈,我不愿意和任何人交换。
甲小姐:你觉得自己疯狂吗?
徐驰:我天生是一个风险偏好者,第一次滑雪就上了黑道。创业可能和滑雪一样,你越往前倾斜身体,越敢往前冲,你越可以掌控姿势。
我反复和大家说,千万不要试图阻止我了解事情的真相本身,即便现实可能是惨淡的——只有你了解事情最真实的一面,才能持续保持理智和准确的判断。
甲小姐:你会盯着哪些一般创始人可能不会关注的内容?
徐驰:很多人觉得我对细节有一些偏执的坚持。举个例子,如果员工发邮件有一段字体不一样,或者regards后面少了逗号,我会受不了;比如我会和我们行政较真一些思维方式的问题。很多人用惯性做事,但我要看到背后的思考——这直接导致我们的行政流失率100%。
甲小姐:你希望全员都建立起一套本质的思维方法论,哪怕是行政岗?
徐驰:当然,我不希望他们用惯性做事,我希望每个员工都能多想一步,如果每人只做自己的一块,这个企业是赢不了的。我希望各部门形成闭环,不断反省、复盘,用数据证明结果好坏,如何做得更好,在持续的复盘中持续地提升。
甲小姐:你的同事说,“我从没听徐驰说过‘特别好’。我觉得已经完成100分了,他觉得其实才60。如果徐驰说‘好’,就是给你打120分。”
徐驰:当一个人绕着弯说这个难那个难,暗示这件事不能做得更好,我会很沮丧,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对的mentality——任何一件事,永远可以做得更好。
我想表达的是,成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如果我们确实尽了全力,把该想的都想了,剩下唯一的失败可能是运气不好。但我觉得到目前为止,绝大多数的失败都不是差那一点点运气,差的都是自己,很多事本来可以做得更周到。
甲小姐:你的偏执和Elon Musk很像。
徐驰:所以我能理解Elon Musk的脾气,为什么别人推不动的事,他一驻场就能立刻有效果?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同样做MR,同样的大环境下,我们的产品会有优势。对细节一定要追求极致。Simple & clean说起来容易,背后是非常难的东西。
我越来越觉得,能以这么短时间、这么少的人,做出现在的事,真的很不容易,我必须格外小心,不去犯一些错误。这么多小伙伴把黄金时间放在这件事上,是基于对我的信任,我一定要尽最大努力保证我不要辜负他们。
甲小姐:你最大的担心是什么?
徐驰:创业像养孩子一样,小孩拿了奖,你会特有成就感。我最大的担心是因为我当爸爸没经验,培养得不周,让他有坏毛病。
甲小姐:你是否想过,如果Nreal失败了,你能接受吗?
徐驰:如果你生一个孩子,学习特别差,你能不能接受?
甲小姐:你要这么一说还是能接受的?
徐驰:你要这么一说还是挺难接受的。(笑)
END.
[1] 市面上的MR产品价格普遍高于1000美元,HTC vive pro今年六月北美上市,售价为1599美元;ThirdEye售价1950美元;Magic Leap18年发售的Magic Leap One 售价为2295美元(不含税);HoloLens2,售价3500美元左右。
[2] Magic Leap CEO implies that virtual reality competitors like Oculus Rift could cause brain damage
https://www.businessinsider.com/magic-leap-ceo-implies-that-competitors-could-cause-brain-damage-20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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