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志军:独 居
殷朋超 作
独 居
吕志军
1
把一扇门打开,关上,再打开另一扇。重复了几遍以后,我知道,这是徒劳的。
有一泊湖,几千公顷大,湖上有座岛,栖息着数百种鸟,每到春夏,岛上的鸟筑巢孵蛋,找食哺育后代,成千成万的家庭热闹开来,五湖四海的人也向它积聚而去。这是青海湖和湖上的鸟岛。妻女去看鸟儿在湖山间飞舞,加入这热闹,留下我独独看家。
待到秋季来临,那里的鸟将和去看它们的人一起,奔赴温暖的地方。鸟岛也会毫不意外地独居两个季节。没有什么能阻止它的周而复始。
留下来是我自己的选择。青海湖多年之前就去过了。碧波万顷的湖上,鸟岛显得小而逼仄。那么多的鸟堆成团儿,一忽儿飞上天空,一忽儿扎向岩石,石壁上密密麻麻它们开凿的巢穴也显得局促。但候鸟是喜欢群居的,它们春迁徙到鸟岛,冬飞越至南方,前呼后拥左右勾连,以群的形式捍卫着族群的安全。这类似人。社会性让人处于人群的网格而难得独居。
不要以为在自己的家就是独居。
2
我是放假才赋闲。每年劳作至夏季最热的时候,单位会有几周假,几乎和学校的暑假同步。人是苦贱的,劳碌惯了忽然间停顿下来还颇不适应。早上早早醒了,拾掇好了要出门,才想起放假了,悻悻地放下车钥匙。坐在茶几旁很是惶惑不安,不知道不干工作自己该干什么。家务平时是妻子侍弄的,自己是甩手掌柜。孩子大了,不说还好,一动嘴就是吵架,小小年纪,她早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自己那些老黄历多少和他们的识见有了距离。让他们自主是对年轻人最大的负责,就如她去青海湖自己找旅行社,自己规划路线住宿,自己安顿携带哪些行李一样。大人所要交待的,只有安全。
随着年龄增加,孩子正从与我们的“同居”中出走。
3
窗外雨声淅沥。今年的雨水特别多,像今年“失踪”的女生一样多。
有报道说南方好几个省份遭了灾,房倒了,厂泡了,人死了。北方的天看样子,雨也不歇点地下,壶口公园关了,好多县城淹了,汽车漂在水中。也有报道说,网络发达,传播速度广度远非从前,从前的水灾比现在大,但没有网络的传播,反而显得小。
听着时大时小时急时缓的雨声,我是焦渴的,因为小区的水管毁断了一整天都没有修好。可惜,屋檐上挂下来的雨水喝不成,谁知道空气里被排泄了什么,那些雨水里含着什么危害人体的物质。屋外,老头老太们打着伞,一歪一歪地急急走着,他们手里提着买回来的桶装水。
天上的水被人为地和人隔离了。
4
手机里叮叮咚咚地响,那是微信聒噪的声音。微信越来越和生活关系密切,我却越来越少看它了。微信是另一个社会,层级森严。
有些人就像鸟,自己在崖壁上凿了一孔巢,好像整个鸟岛都是自己的,自由放肆地想怎样就怎样。岂知整个湖都是青海的,何况小小鸟岛,区区巢穴。
我开始逼迫自己和微信切割,并不仅仅是为了保护视力。
5
灯光如豆。翻开一本书。
不由想起昨夜的酒局。那是“代表古都气象”的一间酒肆。菜品很有诗意,一款“一骑红尘妃子笑,疑似南洲荔枝来”,绿树苍翠间,糯米做的荔枝红果缀在枝头。一款“笔墨春秋”,笔是巧克力,墨是蜂蜜汁,纸上有诗,瓶中藏酸梅汤。屋子格架上,是线装的四书五经历代名著,角落藤篓里则散立着书法卷轴。我们打开线装古籍,是现代印刷品,横排,简体,从左到右,只有封皮是“古”的。书法轴书更是塑料制品。
我猜,李白杜甫苏东坡等人隐匿在这种“古都气象”中,怕也会酒醉呕吐吧。
何止呢,现在作家比读者还多。有一位作家说,正是作家在浪费纸张,把一片一片的森林变成垃圾。目下我翻开的这本书,读了十几页,也没有看到自己寻找的东西,倒是作者以及他的笔下,像是一位闹市“隐士”做法,敲打的道场,铜板的音响轰轰烈烈。
那盏豆大的灯光,正在渐次熄灭,古都,以及其他地方。
6
胖虎在呼呼大睡,四肢拉叉地横在过道中间,睡梦里也怕自己被主人遗忘了。
胖虎是只猫,我为了把它和这威猛的名字勾兑起来,专门写了一篇文章,记述我们对它的威吓、阉割、控制。又觉得它是人类的受害者,故意加了曲笔,塑造它捉老鼠的勇猛。但城市里的猫怎么可能捉老鼠呢,水泥钢筋老鼠是咬不穿钻不进来的。就是院子里有老鼠,哪个养猫人又敢把猫放出去?本来自由自在的敢对鼠辈下牙口的猫只能是一只宠物。既然是宠物,它就可以豪横地睡在道路当中,看你敢踩在它身上?
胖虎和其他人家的狗、鸟、蝈蝈一样,都是人的玩物。开始,主人玩它,后来,主人给它打扫卫生,梳理毛发,伺候饮食,它玩主人。
所有的生物,都是独居的主人,客居的玩物。
7
困了,我像胖虎一样横卧在床上。雨声是催眠曲,宽大的床足够做一场好梦。
我发现人群匆匆而过,都奔某处场景去了,很少有人注意硬化路面的裂缝里有几株草绿了出来;风吹过,树叶打着顺时针地旋落在地上;雨滴的加速度把沙窝凿了三寸深;几只蚂蚁在潮湿的洞口探探头又缩回去了。偶尔有那么几个人忽然停下,若有所思地摸摸额头,以为他终于发现了这些秘密,他却沮丧地抹掉溅落在额上的水沫,接着继续赶路了。
醒来,我猛然意识到,自己到底梦到了什么,梦到底是什么意思,和胖虎的梦有什么不同。一点也不清晰,就像我们每天匆忙而毫无章法与似乎目的明确的行走。
8
推开门,我走出去。夜幕已经严严实实,车轮与路面摩擦出哄哄的响声把雨声淹没了。所有的车都开着灯,灯束如刀,割开层层雨雾,有的转个弯,被雨夜吞没了。有的就这么直直地刺出去,孤单地向远方奔去。
明天,但愿在某个地方有一辆车清新如许,它是从夜幕里驶过的,经过了凄风冷雨洗礼的。
那是它独居过的痕迹,我另一扇门外的景致。
吕志军,现居西安,陕西教育报刊社副总编辑,陕西省教育学会学术委员会委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秦岭书院签约作家。在《人民教育》《未来教育家》《知音》《教师报》等报刊有新闻作品70万字,《花溪》《奔流》《西部散文选刊》《延安文学》《文学月报》《文学报》《今晚报》《西安晚报》等有杂文、散文、小说近百万字。著有小说集《寒冷的夏》、散文集《温暖的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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