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大赛作品75】孙立敏:脉 气
脉 气
孙立敏
母亲的祖父是清朝的贡生,兄长是民国时的大学生。可以说母亲的娘家是书香门第了。
表兄有次和我聊天的时候,开玩笑说,把我家的脉气全部让姑带到你家去了。
同学和我开玩笑说,你能考上大学,能弄到现在这种地步,你家坟里的脉气好。
我不能反驳,反驳,需要论证,需要时间和精力,反驳,必然会取得成功,也必然要让表兄和同学尴尬,会产生意料不到的裂痕。
没有反驳,却少不了腹诽。
回忆自己走过的路,经历过的坎坎坷坷,我不认为有所谓的脉气之说。我是一个唯物论者,根本不相信鬼神的存在。根本不相信所谓的脉气,不信命是我的原则。
初二到初三,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期。罚站、泼妇一般低俗恶毒的谩骂、侮辱、诅咒、拳打脚踢、游班对我而言是家常便饭,罪名是各种各样可以信手拈来的借口,上课说话、不注意听讲,午睡看小说,迟到,甚至不需要任何原因,只要看见你就不顺眼,就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折磨你一通,发泄出来了,才可能放过你。一年半时间的折磨,一个活泼好动的少年变成谨小慎微,嗫嗫诺诺,甚或有些神经质的病态老头了。不断地被塑造被渲染,在人人眼中,我成了一个劣迹斑斑怀少年。
十五六岁,正处于人生的叛逆期,可那时的我,似乎没有一丁点叛逆的表现。没有想到过辍学,更没有想到过反抗,杀人甚或自杀。
我备受煎熬小心翼翼的去上学,去忍受一切随时降临的羞辱。
我熬过来了,我熬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时期。
有人说,那是你命好,所受的折磨那是你命中该有的劫难。
有人说,那是脉气好,所受的折磨那是你应收的磨练。
我想说,是的,我的命好,脉气好。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我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逃出这场人生的灾难。
也许,是天性中早就蕴含着的一种懦弱的基因。
这种懦弱天然产生了忍让,产生了退一步海阔天空,产生了保护自己,产生了等待时机,产生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结果。
尽管这种懦弱必须以付出屈辱为代价。可是,值得。
也许,是我依然天真的幻想着一种美好的生活。
这种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减缓了凌辱所带来的冲击和伤害,鼓足了活下去的勇气,坚定了等待的信心和坚韧。
也许,是我每次被凌辱后,母亲一再要求父亲去找他的学生,当时的学校校长,而父亲总是淡淡说一声,“那么大的小伙子,哪里挨不起几下棍棒”,对我形成的无形的威慑。
也许,是父亲的国民党员身份所招致的不断被批斗,被惩罚,而没选择自杀,却依然想方设法去弄回食物,供养我们弟兄四个吃饱肚子对我的潜移默化。
父亲的身教,是我生活的表率,是形成忍耐、坚持、意志品质的无声教育。这是一种胜过言传教育千万倍的家庭教育。是家风中最核心的部分,是胜过财富千万倍的精神遗产。
也许,是那个人人随时都可能经受批斗,经受各种无端凌辱的大政治环境的影响。
既然不能环境,那就改变自己,顺从环境。既然不能扭转别人的误解和偏见,那就改变自己,去耐心地忍辱负重,去违心地忍让。
也许,是正确的抉择,造就了我,造就了我的命运。
日复一日的折磨,月复一月的凌辱,不是一种痛苦,不是一种磨难,更不是一种磨练。那是暴君时代才有的凌迟酷刑,一刀,一刀,又一刀的割着,那把钝刀咯吱咯吱的嚎叫着,肉体千疮百孔,心灵千疮百孔,性格千疮百孔。
谁能承受这种凌迟一般的酷刑?
更多的人选择的是放弃,放弃读书,放弃上进。或沉入生产队劳动,或逃离生活环境,或报复杀人,或自杀弃世。
我的选择是承受。不反抗也不离开。
你用你的凌辱,我用我的意志。
我成了高考制度恢复后以考试形式录取的第一届高中生。
我成了录取率仅为11%的天之骄子。
无论什么原因,我都要说一声感谢。
这不是命,不是脉气。
这是家教。父亲默然对待一切折磨的冷静沉着,是我行为的表率。
这是抉择。在成绩优于我的同学普遍认为自己不可能考上大学的时候,我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考学,我的选择决定了我的成功。
这是意志。没有教材,没上过一天历史地理课,没有学费,没被褥,没吃食。有的只是羞辱、诅咒和嘲笑,有的只是不甘心,不屈服,有的是豁出去的勇气和坚持不懈的努力。
如果说是有脉气,这就是我的脉气,也是我们家之所以能人才辈出的脉气。
作者简介
孙立敏,男,1962年人,中共党员,大学文化程度,现为陕西省彬县职业教育中心督学。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曾在《陕西日报》《文学界》《山花》等报纸杂志发表散文、小说若干篇。独立编著的《走进陕西》由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与黄金来合编的《豳诗辑注》由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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