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 || 朱文杰：胡宽之死
胡宽之死
——摘自报告文学《老三届采访手记》1998年版
朱文杰
青年诗人伊沙有一首诗叫《饿死诗人》，当我听到胡宽的不幸亡故的消息时，就想起了这首诗，而“饿死”的诗人首先是老三届这一代的诗人。
胡宽是著名老诗人胡征的儿子。
胡宽死于严重的支气管炎哮喘，他的病根要追溯到1955年。那年他的父亲由部队转业到西安，只有三岁患麻疹未愈的胡宽，随其父母举家迁西安途中又感风寒，并发支气管哮喘，这病一直伴随折磨了胡宽一生。在1995年浙江旅游访友时严重发作，抢救无效而猝然去世。
我与胡宽仅见过一面，是在我操办的一次海峡两岸诗人的联欢会上。沈奇把高高大大、英俊潇洒的胡宽介绍给我，并介绍说是前辈诗人胡征的二公子。那时读了他几首诗，感觉很好，还知道他能写能画，是个人物。
胡宽的离去，引起他的朋友，一批老三届人的极度悲哀，为他的才华，为他朝气蓬勃的生命而痛惜。胡宽的诗基本没发表过，像一颗埋没于土里的珍珠。大家决意筹措资金为胡宽出版诗集，以寄托对他的深情挚爱。我知道捐助集资者有300多人，有出数十元的也有上万元的，其中有我熟悉与不太熟悉的老三届人芦苇、沈奇、赵宇共等。就在胡宽逝世50天后，这部凝结着众人心血和老三届人的深厚友谊的诗集得以顺利出版，以告慰诗人的亡灵。芦苇说：“对诗人而言，身后得此殊荣者，或仅胡宽一人。……这既是胡宽的结束，又是胡宽的开始。”
胡宽的哥哥胡胆让人给我捎来这部装帧设计十分精致的诗集，诗集封面雪白的底色上有漆黑的《胡宽诗集》四个宋体字，黑白之间浓缩着胡宽一生的遭遇。
对胡宽的死最悲痛的莫过于其父胡征先生。他给牛汉的信说：“宽儿离开我们，你 我带血的眼泪是流在一起的。”牛汉回信写道：“你的信和文章，我默默地诵读了两遍，字字闪着血的激光，直穿透我这颗坚硬如铁石的心，( 坚实是由于布满了一层层的伤疤 ) 我又一次感到哭泣的庄严。几十年来我从不哭，不流一滴泪；但我懂得人生的屈辱和悲愤，以及仇恨在心里盘曲如须根的那种只能在生命内部生长的姿态。宽儿从深深的胸腔里咳出的音响是他诗的生命的存在和脉息，他咳出的诗正是苦难的中国心胸里的哀伤和痛楚，如听雷声，如听心跳，如听控诉，如听天问。宽儿本是个美丽的人，高挺的身躯，亮丽的眼睛，他的诗也本该如他的形象令人欢快，但他竟然活得如此扭曲，如此地被活活埋没，被如此无告地摧残。诗只能在他纯洁的心胸间憋闷一生，回荡和奔突几十年。”
老少两代的苦难诗人，竟是黑发人先行离世，那留给世界的悲痛就如地震般的叫人惊悸。
（本文摘自朱文杰著的长篇报告文学《老三届采访手记》之八： 英年早逝的记录。太白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
附：《胡宽诗歌佳句选》
（胡宽，1952年生于西安，1979年开始诗歌创作，1995年因哮喘病去世。）
我的身上有血腥的铁蹄的印记，
我的爱的种子却是饱满的，无所畏惧。
……呵，这一切的拥抱都使我厌倦，
我的晨曦、我的爱欲、我的失意的流浪者。
---《追忆》
超越
浑浑噩噩的形势传声筒
超越
盘据在肺叶里的凶恶的支气管哮喘
超越
通向地狱的路和通向天堂的路不知该如何选择
……
超越
流放在穷乡僻壤的春天的眼睛
……
超越
给冷酷专横的肉上贴金的骗子
超越
徘徊在异乡土地热情的幽灵
超越
从阴沟里爬进博物馆的光荣史
---《摩天海报：今晚演出超级微型荒诞派影片 银河界大追捕》
但怜悯却狡猾地征服了这群生灵脆弱的情感
它们犹豫之后就把他悄悄地放走了
(当时还为这种举动而欢呼呢了)
于是 整个世界便开始
蒙受着强暴的黑暗带来的一个又一个世纪的耻辱
---《幸灾乐祸者的所见所闻》
痉挛着身躯的犁铧
在沙土中擦掉了
父辈的泪水
花枝招展的青春
对着冷酷的站台
告别
---《我们已不再幼稚》
飞机
划破死寂
低沉的呓语和一团
炫目的金属的尸骨
长城---僵硬的蛇
趴在那里喘息
---《我们已不再幼稚》
生活，每天都讪笑着，
送给我一副绞索，
迟钝的斧头劈着麻木不仁的时间。
……
现实，抓住了我的脚，
连袜子也扒下来了。
爱情捏着我的鼻子不放，
友谊瘫倒在床上流泪。
---《滚开平淡无奇的故事》
回忆的嘴唇
贴近恐惧太阳的舌头
真遥远一段腐朽的雪茄
承载着人生精神的废品
---《有形的和无形的》
漫长的平原
把善良的绿草
出卖给阴森可怖的
古墓
胡宽从金灿灿的历史破镜中
反射出来
一副铮铮作响的骨架
---《圈套》
像被剪掉了尾巴的烟屁股
躺在蓝天下
我们卑微得如同蝼蚁
每天都要露出可爱的奴才相
---《无形的诱饵》
生命决不是傀儡
这是我发出的最后吼声
---《起超级巨片丽丽》
朱文杰：1948年生于西安，现任西安市诗书画研究会名誉会长、西北大学中国节庆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西安秦砖汉瓦研究会副会长、西安市文史馆馆员。系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一级作家。出版诗集《哭泉》《灵石》《梦石》《朱文杰诗集》（上、下卷）；报告文学《老三届采访手记》；散文集《清平乐》《拾穗集》 《长安回望》《吉祥陕西》（上、下卷），《邮票上的美丽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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