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货币理论(MMT):既非现代、也非货币、更非理论
序言
现代货币理论(MMT)有了一个新的鼓吹者,一部新圣经。斯蒂芬妮·凯尔顿(Stephanie Kelton),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经济学教授,是《赤字神话:现代货币理论和人民经济的诞生》一书的作者。凯尔顿教授是伯尼·桑德斯的总统竞选顾问,她的观点越来越在左翼进步人士那里找到市场。
凯尔顿的基本论点,首次由现代货币理论“大师”沃伦·莫斯勒在上世纪 90 年代推出,其实非常简单:联邦支出不受收入限制。税收只起到调节需求进而调节通胀的作用;联邦借款只起到调节利率的作用。为了刺激经济增长,主权政府的财政可以随意创造和支出资金,尤其是在经济表现不佳的时候。通货膨胀率一旦飙升,就可以通过征税把钱从经济中抽走。
因此,对于无限制政府开支的唯一约束是政治因素。正如莫斯勒所说,把我们自己从这些“自我强加”的约束中解脱出来,纯粹是一个政治意愿问题。财政收入和你如何为政府提供资金无关,所以,为什么不利用政府为整个经济提供资金呢?
鲍勃·墨菲(Bob Murphy)博士最近对凯尔顿作品做了实质性审查,他有效的工作彻底揭穿了现代货币理论,并对凯尔顿关于金钱、债务和赤字的主张,提供了奥地利学派的反驳。但我想就本人的看法简要讲三点:
☀ 现代货币理论 不是现代的。几个世纪以来,君主们一直在使用铸币税和货币贬值来给自己的抱负提供资金,但总是以牺牲臣民的利益为代价。
☀ 现代货币理论不是货币的 。它主要是国家财政收入的一种财政手段,侧重于将税收政策作为经济的加速器和刹车闸,其起源早于美国联邦储备银行,事实上早于现在的“货币政策”概念。现代货币理论起源于 20 世纪早期的货币名目论(chartalism)。货币名目论的支持者反对黄金,支持由政府发行的并强令成为法定货币的纸币。它也是 19 世纪末“绿背党人”的后裔,这些人认为国会应该指导无依托纸币的发行。【绿背党,美国一个活跃于 1874 年至 1889 年的左翼政党,命名来源于美国南北战争期间发行的“绿钞”。该党反对通缩,支持通货膨胀,得到了美国东部多个城市债务人的支持。——译者注】
☀ 现代货币理论不是一个理论。它是会计。实际上,它依靠的是一种奇特地宣称政府赤字代表私人(社会)盈余的会计花招。由于政府是货币生产的源头,故所有金融资产(以发行的货币计价)都要归功于政府!因此,在“国民会计核算”下,政府支出越多,人民就越富裕。税收收入为 100 美元,但政府支出为 120 美元,这时美国人的财富就会增加 20 美元。等等。这不是一个理论;这几乎是一种故意设计的会计花招,用于掩盖真实的情况。
在现代货币理论这个无休无止循环的世界里,政府是所有资金的来源,实际上也是所有财富的来源。纳税人不是政府的资金提供者,因为毕竟是政府首先向纳税人提供了他们所需要的用于支付国税局账单的“代金券”(货币)!政府才是纳税人的资金提供者,大致来讲,这就是美国左派所真正相信的那一套。这是奥巴马“那不是你打造的”改写入政策的版本。【奥巴马在演讲中表示:“如果你拥有一家企业,那不是你打造的,而是别人使其成为现实的。”这句话引起了许多美国人的极大反感,很多人手持“是我创办了企业,不是政府”或“我开设了自己的企业”等标语牌表示抗议。——译者注】
但让我们不要自欺欺人:美国联邦政府已经在用变来的钱为其运营提供资金,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如此。2020 年联邦开支可能超过 8 万亿美元,因为国会和特朗普政府通过了新冠病毒救济法案,5 万亿美元授权预算的上限早被突破了。这其中超过一半,可能多达 4 万亿美元,将来自“赤字融资”——一种不由税收提供资金的婉转说法。委婉地说,这是美国历史上第一次。
这 4 万亿美元将不会像凯尔顿所建议的那样,简单地从财政部印刷机中发行,但效果是一样的:财政部发行债券来弥补短缺,“公众”购买,隐含的推断就是,美联储总是会为这类债券提供一个现成的市场。美联储从哪里得到这些购买美国国债的资金呢?妙手空空,以凯尔顿的方式创造出来。
坦率地说,芝加哥学派、市场货币主义者、供给学派、锚定名义国内生产总值的支持者以及其他所谓自由市场支持者,对于现代货币理论没有太多可以抱怨的。他们已经接受了“货币政策”的前提,也就是政府或中央银行应该在社会中发行和控制货币。他们已经接受了将货币供应和利率作为政策工具的做法。他们已经承认了将赤字和税收作为刺激或减缓经济的手段。因此,尽管他们可能会反对凯尔顿女士想要政治性利用货币的方式,但他们不太会反对货币是否被政治性地利用。【注:奥地利学派一直谴责国家命令或中央银行的货币扩张本身,因为它不会给社会带来新的财富,而只会让那些和新钱关系密切者受益。奥派一贯运用萨伊定律来驳斥需求和消费构成健康经济基础这一根深蒂固的观点。】
凯尔顿值得称赞之处在于,她写了一本针对普通读者而不是学术经济学同行的书。与大多数同行不同的是,她似乎真的有兴趣帮助我们理解世界是如何运转的。与大多数左派进步学者迥异的是,她似乎也对帮助普通人改善生活状况感兴趣。也许最重要的是,她没有表现出我们在保罗·克鲁格曼(Paul Krugmans )和诺亚·史密斯(Noah Smiths)身上看到的那种对“红州美国”(共和党执政的美国)的蔑视和愤怒。
对于那些倾向于自由市场的人士来说,完全摒弃现代货币理论是很容易的,但“无中生有”(指望天上掉馅饼)的冲动,深藏在人们心灵深处,而政治就是这种冲动得以表达的地方。在我们当前所处的动荡剧变中,我们不该低估现代货币理论的诱惑,因为它似乎使每一个左翼进步计划成为可能:无限的公共工程和联邦就业、无益的和不经济的绿色能源计划、为美国黑人提供赔偿、全民医疗、免费大学、免费住房和一系列其他计划。对于那些真诚且深深相信财富存在于美国且将继续存在的人来说,无论动机如何,现代货币理论都是一个完美的经济建议。我们所需要做的一切,就是找出更公平的分配方式——那么缘何不通过政府支出来实现呢?
不付出而获得(“免费午餐”)的承诺永远不会失去其诱人的光泽。现代货币理论应被视为一种政治宣传形式,而不是任何一种真正的经济学或公共政策。我们必须通过诉诸于现实来对抗它,就像对抗所有的政治宣传一样:现代货币理论(那里赤字无关紧要)是一个不现实的虚无缥缈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