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渡舟讲述经方小故事6则(深受启发)
刘渡舟讲述经方小故事6则
刘渡舟,中医学家。着力于《伤寒论》的研究。强调六经的实质是经络,重视六经病提纲证的作用。提出《伤寒论》398条条文之间的组织排列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临床辨证善抓主证,并擅长用经方治病。从事中医教育30多年,为培养中医人才作出了贡献。
我看过一个放羊的病人,是个彪形大汉,那个时候已经很暖和了,他穿着棉袄棉裤。大家看着很怪,个子很高,天这么暖和怎么还穿着一身棉衣?他就叙述他的病情,就是身上总怕冷,到了夏天也得穿着棉衣。
医生一看就说虚,虚就补啊,越补身体越虚,不能干体力劳动了,所以后来让他休息了,挺大一个个子叫他放几个小羊。原来方子用附子用到一两,都解决不了问题。
我一看这个人二目炯炯有神,三十多岁,面色黑黑的,也不像虚弱的样子,脉沉而弦,按之有力,小便黄,大便也有点儿不痛快,舌苔是黄苔,心烦起急脾气大。根据这个就判断是个阳郁于内,就开了个大柴胡汤。
等到两付药吃完再来,上面的棉袄就脱了,棉裤还穿着。大家说你怎么棉袄脱了,他说我没那么冷了。后来又吃了两三付,棉裤也脱了。这时候阳气通达了出来。所以阳气阻于上、阻于内的现象临床上都是有的。如果只根据现象是怕冷畏寒就用附子,那是不行的。这一条在病理上给我们很大的启发。
我就犯过这个错误,表邪不解就用了石膏了。旧社会我在大连当过职业医生。有一个患者是女性,姓周,发烧,是表不解的发热。我也没分风寒、风热,就给她开银翘散加石膏,吃了烧不退,这家对我还是挺信任的,过去看过病,都好了,这回还找我。
再看一回吧,又一看,还感觉石膏用的劲小了,所以石膏剂量又加大,烧还是不退,还有点儿神昏谵语,这我就没有辙了。大连和山东是一海之隔,烟台有一位老大夫姓方,就请人家来了。人家就问了,你们没找当地医生看吗?说:“找了,找刘渡舟看的”,把药方拿出来看看吧。
一看,老大夫直晃脑袋,说他用石膏用得太早了。所以叶天士为什么讲卫气营血?有道理的、有层次的。你在卫分的时候用气分药能好吗?就冰伏了,像冰,把邪气伏在里了。这怎么办?现在邪气都闭郁到这样的程度了,发越不出来。
这个老大夫有经验,说:你这样,你家里有没有养过鸡?找个公鸡。把公鸡找出来,拿个小刀把那个鸡冠给划开,拿个小碗接点儿鸡冠血,带点儿黄酒,把它摊开了,放点儿蜂蜜,热黄酒、蜂蜜、鸡血一和,给她喝下去,喝完以后,盖被出汗,就这么样了。
盖了被,喝了鸡冠血,有黄酒,还有蜂蜜,这个人就出了汗,汗出以后前胸出了一大片白色像针尖大小的白瘾疹,不是白蓓,没有浆,烧退,病就好了。
这事我都不知道,他的男人后来告诉我的。以后我看《本草纲目》,《本草纲目》有颜氏家传方治麻疹不出、痘疹不出有这么个方,就有鸡冠血,就这个方。
从那以后我用石膏就非常地谨慎了。不要一开方就把石膏用上去了,得分在什么阶段。再学习《伤寒论》张仲景这一句话“伤寒脉浮,发热无汗,其表不解者,不可与白虎汤”,就感觉非常亲切。
所以为什么《伤寒论》有法有方。岳美中岳老说《伤寒论》有法有方,法是什么?这些地方就叫法。什么叫可?什么叫不可?给你分析出来两方面的问题,就有法了,就有所遵从了。
我以前对栀子柏皮汤有点儿看不起它,我也不用它。虽然也想,也背,但是没用过。有一年,我给人家治病,十几岁的男孩,就是得肝炎,黄疸指数很高,时间长了,很危险,黄疸总退不下去,在传染病医院住,找我会诊。
中医一看还是湿热发黄,是热象,还应该开茵陈蒿汤。一看,人家西医同志都是注射的药,大黄注射液,茵、栀、黄也用过了,再重复就没有意思,可能也治不好。怎么办?
还是有热,大便还有点儿拉稀,胃口也不太好,但还有热,底下有湿热,舌苔还发黄,心里还发烦,更主要的是有一个特殊的症状,大家注意,两个脚丫子发热,睡觉两个脚丫子伸到被子外面去,两足发热。
我想来想去,这怎么办?茵陈蒿汤不能用,开个栀子柏皮汤,黄柏能够治肾热,脚丫子热恐怕下焦还有热,甘草还能和中健脾,就是这样的一个出发点儿,就是被迫的,没有招儿想出来这么个招儿,我就开了这三味药。
那儿有个崔大夫,是西学中的,问:刘老师,你就开这三味药?我说:是啊,栀子柏皮汤,是张仲景的方子。这个方子还就特灵,吃了黄疸直下。从这以后,我才认识栀子柏皮汤。
为什么张仲景有发汗的麻黄连翘赤小豆汤、泻下的茵陈蒿汤,还来个栀子柏皮汤干什么?它是三纲,有汗法、有下法、有清法。
凡是湿热发黄,用过茵陈蒿汤,黄疸下不来,脾胃还不太好,阴分有伏热,手心发热,五心烦躁,这时候栀子柏皮汤就效果特好。我以后就不止用了一次,用了好几次,千万不要轻视这三味药。
茵陈蒿汤是茵陈、栀子、大黄,栀子柏皮汤是栀子、柏皮和甘草,一个是上焦的,一个是中焦的,一个是下焦的,黄柏是下焦的,还点儿滋阴的性质,滋阴清热,泻相火,栀子能够清心火,一个泻心,一个泻肾,都还有燥湿、清热利湿的作用,这里加上一个补中焦之虚的甘草,这样既能佐制栀子、黄柏的苦寒伤正的不利方面。
另外,甘草的确还是扶正的药,还有补脾胃的作用。所以黄疸,肝炎病到了慢性阶段,时间比较长,正气有点儿虚衰了,这时还属于湿热发黄,不属于寒湿发黄,用栀子柏皮汤。这个方子是很好,可以补充茵陈蒿汤的不足。
我在一个医院带俩同学实习,一个病人下利,里急后重,脉跳得也快,滑数,我就告诉进修的同志,说你给开个白头翁汤,因为它是热利。
吃了白头翁汤以后,这个人又来了,说是吃药见好,怎么见好?拉的似乎有点儿轻了,一摸他的脉,脉还是滑数,我看他舌苔,舌苔黄了,跟着我的这位同志就说“刘老师,是不是再给他开白头翁汤?”
我说得加大黄,他就问我什么道理?我说你看一看,吃白头翁汤为什么舌苔还发黄?就是说肠子里有滞热,光用清法不行的。白头翁汤有黄连、黄柏、白头翁、秦皮,非泄不可的。
一泄这热就有出路,才能好。所以开了小承气,加上一点儿其他的药,吃了一拉就好了。“下之黄自去”,一泻下以后舌苔的黄就掉了。我们在临床治疗下利用“通因通用”,下利而用大黄、枳实并不新鲜。
张洁古、李东垣都有芍药汤。“芍药滞下便脓血,腹痛芩连芍药归”,芍药汤有一个加减法,就是“大便频数,而下重难通者,加大黄”,它也得加大黄。因为湿热凝结成利,不加点儿大黄,肠子里的凝结是去不掉的,所以大柴胡汤治呕吐而下利,属于实热性的,这个不足为怪的。
我看过一个罕见的病,那时候在东直门医院带同学实习,有一个姓崔的妇女,她是从两条腿的内踝,觉得有一股气,顺着阴股就往上冲上来了,先冲到小肚子,小肚子就觉得胀,然后往上冲,冲到肚子里发胀,等到了胸里,胸闷憋气,到嗓子眼人就要不行了。
后来无意之中她吃了一种叫镇痛片的西药,一吃缓解些,所以她口袋里装着都是镇痛片,等这个病一来的时候吃镇痛片能够好一点儿。从脚的内踝部开始往上冲,没有文献记载,我在临床上发现这么一例,就是这样的。同学们就问这个算不算奔豚,我说是。
按正理说也得算奔豚,反正它是从底下往上来。张仲景说从少腹上冲心者,她怎么从脚往上冲?我说脚这个东西也属于少阴的经脉,它里侧,内侧,也属少阴经脉,咱们就按奔豚给治。
我就开了桂枝加桂汤,再给她吃一二钱黑锡丹,就开三付药。又过了一个星期,这老太太来了,说我吃药见好。为什么用黑锡丹?有两个目的,一个黑锡丹上边能够纳气,纳气归元;二是她带下特多,带下还有点儿像白饮,黑锡丹治疗肾气不固的带下、白饮、白浊。
咱们毕业的同学有一个姓赵,她的父亲得了肝炎,来找我看。什么症状呢?就是口干,干得厉害。我用了滋阴之法,又是沙参麦冬、玉地麦沙汤,后来白虎汤都用上了,结果就是解决不了。
没辙了,我就问他睡觉怎么样?他说睡觉不好,晚上睡着就做梦。我一看舌头,舌尖偏红,后来我一想肾水不能上升,都是因为心火不能下降的,我开黄连阿胶鸡子黄汤。
这个黄连阿胶鸡子黄汤吃了以后,马上口里就不干了。你看这事怪不怪?所以中医讲这个理,还是真得服。黄连、阿胶、鸡子黄里它没有多大的生津养液的药,它是苦寒的药,能够使肾水上交,睡觉也好了,口腔里也有津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