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作家】王飞帆/麻辣烫店里的哭声

麻辣烫店里的哭声

作者：王飞帆

十年前，学校前门不远的步步高超市旁边有家麻辣烫店，我常在周日的下午去撸串。

开店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妇，他们热情大方，服务周到。但奇怪的是，每次到店里撸串的时候，我都会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哭声从店里的食材保鲜柜后面传来。

又是一个周日的下午，我照常进店撸串。“哎呦，哎呦……别打啦……痛痛痛！”小女孩的哭声又传了出来。我放下送到了嘴边的麻辣烫，再也吃不下去了，开始竖起耳朵仔细听。

“抹布！抹布！没听到吗！？”是一个男子竭嘶底里的吼声，紧接着听到好似一把筷子砸到硬物后啪啪啪地掉落到地板上的声音。

“爸爸，别打，别打了！”小女孩突然惊恐地大哭起来。我有些坐立不安了，很想冲进去一看究竟。但我还是决定先冷静下来，再想办法。

“老板，我可以借你们家卫生间用下吗？”我装作很难受的样子对女老板说。

“可以，可以，就在后面，您自己去吧。”

我迫不及待地绕过保鲜柜，迅速地跑到了里间。

只见男老板满脸愤怒地坐在餐桌旁，他左手拿着一本英语书，右手拿着一把用来穿麻辣烫的竹签，旁边坐着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估计是他们的孩子。小女孩脸颊上两行泪水还在默默地流。她手中的笔在满是泪水的作业本上颤抖。地上到处是散落的穿麻辣烫的竹签。

在男老板再次发怒准备将竹签朝小女孩头上砸下去的时候，我阻止了他。

“你们是在学英语吧？我是英语老师，可以帮你们的。”男主人抬头看了我一眼，愤怒的表情还没有来得及收敛：“不麻烦您了，我在教育自己的孩子呢。”

小女孩眼泪汪汪地抬起了头，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看，那眼神像是在哀求我又好似在向我求助。

“看什么看，继续默写，下一个'毛宁’，'毛宁’！”男老板对着孩子大声呵斥道。

我鼓起勇气凑近一看，原来是父亲在报英语单词，女儿在听写。

“要是单词默写不出来，我有办法的。”我再次打断他们。

男老板这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收起了他那凶狠的目光。

“你是老师，贵姓啊？”

“哦，我是英语老师，免贵姓王。”

“王老师，我跟你说啊，我们家孩子怎么就那么笨呢？”他显得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

我心里闪过一丝不快：“你怎么可以这么武断地否定你们家孩子呀！”

“我给她报的这个单元30个单词都不到，她竟然连20个都默写不出来！”他用力地握了握手中的那把竹签生气地说。

“关心孩子的学习，你做得很好。但在教孩子读单词的时候，要播放词汇音频材料，让她跟读，这样一开始他们接触的就是纯正的英语读音。”我很想说服他。

他紧张的情绪放松了下来，并顺手将竹签朝身旁的桌子上一丢，吓得小女孩侧着身子闪躲了一下。

我乘机说：“孩子是夸出来的，打骂只会让她暂时屈服，她迟早会产生厌学情绪的。”

“小时候，父母打骂我们不是经常的事吗？他们说：'皮带底下带好兵，棍棒底下出孝子。’”他说得有些激动且理直气壮。

我有些无语了：“那你每次受到皮肉之苦后，感觉舒服吗？”他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然后话题又回到孩子的学习上来：“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他们班好多孩子都在周末和假期参加了补课，我们家没那个条件，只能自己教。”他边说边给我泡了一杯茶，并请我坐了下来。

“我们家小孩下半年就要读三年级，要学英语这个新科目了，我们邻居家的孩子跟她同班，英语都补习到四年级下学期的内容了。”说完这些，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那你刚才读的那个'抹布’，是哪个英语单词啊？”我不解地问。

“就是'地图’这个单词，m-a-p—map,跟中文'抹布’发音相同嘛。”他激动地说。

我简直懵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毛宁’呢，是哪个单词？”

“就是'早上’啦，morning,跟歌手毛宁的中文名发音相同。”他扬了扬手中的课本提高了嗓门。

我差点笑出声来，瞬间又从心底掠过一丝悲凉。我试着开导他：“就英语语言学习来说，不会是从零开始，错了是从负开始。”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显然不知道我说的意思。

“孩子刚学习英语的时候，一定要学到纯正的英语，否则的话，就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改正。”他开始认真听我讲了。

“我们在教的时候如果发音不标准，由于先入为主的道理，可能这种错误的发音就永久地存在他们的脑海里了，以后纠正就很难了。”说完这些，我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小姑娘，她左手托着下巴，呆呆地看着我俩说话，仿佛想说好害怕马上就要学的这个英语科目。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可以跟着我手机里的发音一起把你爸教的那两个单词读一下吗？”

“好的，老师，我叫晓莲。”她嗫嚅着回答了我。

接下来我把储存在手机的音频材料调了出来，我反复几次让她跟读“地图”“早上好”这两个英语单词的发音，可是听到的都是汉字“抹布”“毛宁”的发音，直到跟读第五遍的时候才比较准确。

“晓莲，我跟你说啊，唐朝诗人贺知章在《回乡偶书》中有两句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这说明一个人的口音一旦形成了，任凭岁月流逝，也是很难改变的，所以我们一开始学习英语的时候就要学习标准的语音语调。”小女孩点了点头。

“王老师，那您可以把那个标准的发音材料发我一份吗？”男老板问我。

“当然可以，我发你QQ邮箱吧。”

“还有啊，老板，人类大脑的发育和心智的完善都是有一个过程的。过分超前，揠苗助长，给他们的身心健康所造成的影响和伤害是难以估算的。” 他连连点头，不再说什么。

说完这些，我忽然想起曾经在朋友圈里争相转发的一幅漫画：一个婴儿俯卧在床上，纸尿裤上一排让人觉得好笑却又好悲的文字“高考倒计时5840天。”我以为只是写手们的恶搞，制造点笑料而已，没想到严峻的事实真的已经侵蚀到现实中来了。

“学习方面的事，专业性太强了，就交给老师吧，做家长的就不要插手了，配合老师就行了。”我接着说。

“老师你说得很有道理，您今天的麻辣烫钱免了。”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孩子他爹，快出来帮忙！”是女老板的声音。

“老师您坐，我出去一下。”男老板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晓莲，你爸爸是不是经常打你？”

“他们每次都拿我还没有学过的东西考我，要是回答不出来就打我，我早不想在这个家呆了！” 晓莲委屈得又抽泣起来。

“以后要是他们再打你，你就拨打110报警！”我无比肯定地跟她说。

“警察把他们抓走了，谁来赚钱给我读书啊。”她摇了摇头，抓起桌子上的书开始记起单词来。我忽然发现她书上的英语单词下面都用的汉字标音。

“我爸爸读的时候，我按照他的发音找到了相应的汉字。比如meat '肉’这个单词，与中文'蜜腿’发音相同，蜜蜂的腿是没有肉的，一下子就记住了。”她很认真地解释道。

“晓莲，用中文的发音来标注外文的发音，是学习一门语言的大忌，我把单词音频材料发给你爸爸了，以后你就跟着它读，模仿里面的发音，等读熟了，再跟着默写。”

“好的，谢谢老师。我好累，我想休息一会儿，可以吗？”

看着她疲惫不堪的样子，我心疼地点了点头。她把脸侧向一边，开始睡了。

把吃麻辣烫的钱放在了书桌上后，我如释重负地走出了麻辣烫店。

可走出店面不到二十米，我就听到女老板的声音：“起来，睡什么睡，懒死了！”接着就是哗啦啦的竹签落地的声音。

“妈，别打，哎呦，痛！”小姑娘的哭声再次传来。

我很想返回去，可是一看时间，快18:00了，班主任进教室管理晚自习的时间就要到了，我只好痛心地离开了，小女孩的哭声像利刃一样刺向我的心窝。

后来因为迎接高考，工作繁忙，我也就很久没有去那家麻辣烫店了，但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小女孩。

高考结束后，我再去的时候，发现那家人已经不见了，取代麻辣烫店的是一家奶茶店。望着繁华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心中生起很多的忧伤来。仿佛听到小姑娘的哭声从奶茶店里传了出来……

作者简介

王飞帆，岳阳县一中英语教师，喜欢东西方文化，热爱生活，热爱大自然，热爱歌唱和舞蹈，期望用文字表达所爱。

_{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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