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散文】杨 华/2018年，多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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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多肉一般
文/杨 华（四川成都）
一场不期而至的冬雪，飘洒在2018年的岁尾，让西部这座总是尘霾迷离的城，罕见地冰清玉洁。如这年景般仓促的心情，也霎时晶莹清朗起来。
这一年，挟裹在“大水走泥，厚云积岸”的时代大潮中，眼见风起潮涌的变革、沧海桑田的变迁、翻云覆雨的变脸，我的心，被众多沉重的境遇所阻塞，有自己的，也有他人的，混为一坛，彼此难辨。让我呼吸不畅，让我神思飘飖。总想找一个出口，照进一缕亮光。
这场不大不小的飘雪，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亦让2018，在千军万马扬烟尘、疾风劲雨萧萧声的历史洪流中，舒缓幽雅地落幕。
（一）
“你先去吃饭，天冷，一会儿就凉啦！”新年上班的第一天，看忙得热气蒸腾的同事，手忙脚乱地修理，已数次卡纸的打印机。地上，摊着被机器卡壳，皱巴巴的一堆废纸。
“先弄完再吃。怕一会儿影响你午休！”他不肯中途罢休的原因，竟然如此。
我的心，没来由地一紧，就像一次又一次，遇见的陌路熟知。他们的面目混沌着，他们如鬼魅般的身形，却总是让我困顿，不知来自何方，又将飘向何处。
“你先去吃饭，我中午都不休息，这么冷的天，睡不着哈！”我实话实说。
“没事，弄完才吃！”他客气地应答，头也没抬地忙着，谦卑得有些愁苦的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
我边吃着送来已不带热气的工作餐，边催促着，“饭已经不热啦，汤还滚烫，赶紧去，先盛碗汤，暖暖胃肠，再吃饭！我中午真不休息，你随时来都行，不会打扰的！”
或许是看我满脸如草芥般的实诚，就和他一样，他终于如释重负地停下毫无头绪的执意，说，“那我先去吃饭了，一会儿再来哈，不影响吧？！”
“赶紧去，没关系的！”看着他有些拘谨、佝偻的背影，我忍不住一声叹息。
他是一名博士，高知人群。与这一年我所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影，重叠在一起，其中不乏超市售货员、天才少年、企业白领、政府官员、学术专家、个体小贩、科技精英、私营业主、文学大家、自由职业者等等，也有我自己，有时似乎都是一个人，有时又不尽相同。
（二）
当日历撕到最后一页，空空翻到了底，总会惯性回望，这一年的足迹。盘点2018年，充塞满眼的，竟然是我室养的，大大小小、红红绿绿的一堆多肉植物。
年初，长时间的体力透支爆发身体的预警，病榻缠绵。被同处一室，闲淡散养的十几盆多肉感知，也集体生了病。无力看顾，弃之露台，任其自谋出路。
几个月后，身体基本调理恢复。某一日，想起久不曾照面的那一堆病恹恹的多肉，突然很牵挂其命运，三步并作两步跑去露台，被眼前的景象惊呆！高高矮矮，形状各异的所有花盆里，都装满了新绿与生机！
这是一个夏日雨后的清晨，有圆亮的水珠挂在多肉厚嘟嘟的叶片间。历经病毒的施虐、高温的蒸煮、人心的凌迟，它们竟然抽筋剥皮、脱胎换骨，端呈着一派新崭崭、油绿绿的生命力！其强大的自我治愈，令人忽视不了，轻视不得！
正是这群庸常不起眼的多肉，神一般照见：生命是如此卑微，却又如此可贵。
从此，开始迷上多肉。了解其习性，顺应其心性，不停地栽植新品种。在杂乱无序的奔走中，于心浮气躁的疲累后，坐下来，静静与这些可爱的小精灵对话，哪怕没有丝毫对白，亦能神定安然，静聆天籁。这一年，是它们，吸收了所有的不忿、落差、执意，消解了无尽的迷茫、惊愕、彷徨。用心凝视中，人与花，相怜相惜，共息共栖。
植物的治愈力，竟是这般神奇！
（三）
“这些天，在气压忽高忽低，季候忽冷忽热的变脸中，心里颇为牵挂一个人。”2018年，我的文档里，躺着一篇，未完的稿件。里面记录了点滴片段：
“原来这世上，存在一种高贵，叫：你再中伤，我自无恙。”
“在无情的世界深情地活着。你再龌龊，我自婆娑。”
文中牵挂的这个人，是我常去超市的服务员。他是一个爽朗、幽默的帅小伙儿，在鱼虾海鲜摊主刀。杀鱼、捞虾、剖鳝，称起刀落动作麻利，服务仔细欢声笑语。融洽的气氛中，偶尔会聊几句家常。
某日，去买虾，不见小伙子的身影。摊前三个人，手忙脚乱，久等没人称虾，一而再地提醒。年轻的小丫头露出嫌厌的神色，冷言冷语，“没看见正忙着吗？”她其实手里并没具体的事，只是在摊前东奔西窜，六神无主。无端怀念帅小伙儿，他一个人，摊前从来都井然有序，忙而不乱，比这三个人总和的效率都高。心里不由感叹：人与人，真没法比！
后来，去超市碰见他，他却卖起了蔬菜瓜果，一贯的周到热情。好奇他干得好好的，咋就换了岗。
见我真切关心，一米八高个的魁梧小伙子，似乎见到亲人，忍不住满脸委屈，忿忿诉苦。老板见他经营的摊位生意好，就交给自家亲戚来做，以指责他服务不好的莫须有的由头，把他调开。而那一帮老板的七大姑八大姨，却并不好好干，或者，是没能力干好。他很是无奈，亦忧心忡忡，“管理这么混乱，这么歪曲事实，看看，超市还能开多久？！”
我为这大高个的小伙子憋屈得慌，除了言语的安慰与道义的支持外，由人及己，借事抒怀，心里翻滚着一股滔天巨浪，不吐不快，便写下了那点滴的文字。我一直在想，受到如此不公正对待，辛劳成果被如此践踏，他肯定会很快离开，另谋出路。以他自身的条件和个人素质，不愁找不到一个更好的容身之所。
隔日，去超市，却依然看见他如常的笑脸，被他发自内心的乐观所感染。似乎，他从未受过伤害。后来又去过很多次，他依然在。并没有像我想象般负气离开。
我的文章，没能如期写下去，因为原定的基调，是为其鸣不平，是对良善弱小的同情。但是，帅小伙儿朗朗的神情，却让我，更加的困顿。我所路遇的形形色色的人们，每一个圈层，不同的处境，无论表面如何光鲜，或者不堪，内里都有各自的烦忧憋屈，身不由己。似乎每个人，都活得很不如意。既是受害者，却又不知不觉沦为，害人者。对他们的忍辱负重，对他们的心无定所，对他们的悲愁戚苦，我不知，当如何自处。
“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就为你敲响！”这如蛊般的惑，在我心中回荡。
（四）
发现那株万圣节捧花的叶片，变成喜人的红色，是在初冬一个阳光的午后。
入冬后，老天总是阴郁着一张脸，很难有笑颜。人间，大有蜀犬吠日之感。某一日，太阳挣脱一切羁绊，高挂于云天。世间万物，泽被璀璨的光线。被雾霾笼罩的湿漉漉的心情，也一同翻开晾晒。连续三日，日日艳阳天。想起在外面露台上的一干多肉们，不知是怎样的状态。
出去一看，变成红色的万圣节法师，惊艳地闯入眼帘！这和之前，没晒太阳的状态，迥异于天上人间。一个堪比丑小鸭，灰头土脸，无光暗淡。一个却美赛天仙，霓裳羽衣，夺目耀眼。再一次为多肉们的奇妙变幻，所惊叹！
家喻户晓的“给点阳光就灿烂”，原来并非比拟杜撰，而是多肉真实的生命状态！
2018年，正是多肉这一群不言不语的伙伴，陪我一路，浸过星夜的露寒，数过孤寂的呐喊，听过福音的天籁……它们时时在我眼前交叉重现，忽闪成这一年路遇的，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一群人的脸。
“欲普度众生，请先解救自身。”督导课上，心理老师直点命脉，“当然，这是天下最难之事，但太简单的任务，怎会让你承担？来这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使命！”那些自以为悲天悯人的浓重情怀，原不过，是作茧自缚的心魔迷眼！
“读您的作品，会无端敬畏！感觉您是开天眼的人。不知天眼，如何能开？”高山仰止，请教大师。
“说不上什么天眼，只不过是读得多、见得多、想的多，扎根生活，享受烦琐，但又不局限于这些表象，融会贯通而已！”
“可以理解为，下接地气、上承天意吗？”
“也可以这么说！”
不早不晚，聆听大师指点，豁然间，明了自己苦苦求索的，前世今生的追寻。
“知道你一片善心，为何总是被辜负被伤害吗？因为芸芸众生，自己没有能力承受这太多人间疾苦，所以得有人代受其业障，便只有你这种成大器、修大行，有慧根、见佛性的人来承担。”与大慈大悲、受苦受难的智者对话，亦如自言自语。
在飞溅的音符中，有些恍然，那些如多肉般在我眼前晃动的脸，有的微芥、有的庄严，有时黯然、有时明艳，他们不过是，秉承各自的原初使命而来，顺应生命的自然时序而去。一切存在，皆属必然。强求一脉，岂可圆满？
2018年，多肉一般。
阴雨天，安于暗淡。
艳阳高悬，展露出笑颜，便惊艳了世界！
作家简介
杨 华，《西南作家》杂志签约作家，《新蕾》杂志执行主编。出版散文集《你的九岁，我的九岁》。爱好文字，向往诗意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