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散文精选入围作品】闵家场旧事五题​II黄政芳(贵州省)


闵家场旧事五题

☆黄政芳(贵州省)

之一       卧底
这是梵净山下的黔东重镇,名曰闵家场的来历无从考证。锦江在这里发源,流经沅江,浩浩荡荡直奔洞庭湖,于是它成了湖南和黔东水陆交通的终点和起点。来自汉口、常德、铜仁等地的花纱布匹和日用品,由船运至两公里外的三角岩起岸到闵家场,再用人力运销印江、思南、石阡等地,而这些县的土特产,如桐油、五倍子、吴芋、皮张等以及由沿河运来的食盐,又集中到闵家场,再用船运销到铜仁和湖南、湖北。
民国十八年秋的一场大火使整个街坊成为一片废墟,江西的王义隆,湖南的大德记、吉寿堂,铜仁的罗裕顺、曾德记,江城的杨德和、刘祖武及本地的张乾顺等商号纷纷涌入闵家场,几百幢木楼如雨后春笋般分前街、后街和横街依次而立。
闵家场逐步发展成百日场,逢三、八是正集,本地农户和外来客商交易;四、九,外来客商与当地坐商洽谈大宗交易和起运货物;五、十则专售由四川涪陵运来的盐巴。从外县来挑运货物的力夫每日不少于百余人,多达三、四百人,每天来三角岩码头停泊装卸货物的木船有几十只,甚至上百只。晚上各商店照起雪亮的煤汽灯,映得满街如同白昼,赌博的吆喝声,喝酒的猜拳声,交易的讨价还价声整夜不息。
在后街,有家经销日用百货和土特产的商号—昌隆号,任重是店里的伙计,负责记帐。
秋天的夜晚有些凉意,他手握算盘,站在柜台里想着自己的心事。突然眼睛被一双柔软的小手捂住,然后是茉莉花的清香飘至鼻孔,直至吸入肺腑。
他捏住那双温暖的小手,然后移开,扭头看见了小薇。其实他不用看早就知道是小薇,那双柔软得可以捏出水的小手和带着茉莉花的少女清香已经嵌在他的灵魂深处。
“任重哥,再给我讲个浪漫的爱情故事吧。”听着她银玲般的声音,任重脑海里想起了初次见面的情形。
他来到这个场上是在一个晚霞满天的黄昏,尽管去过重庆、汉口等大城市,但还是被眼前的繁荣景象惊住了:琳琅满目的商店,堆积如山的货物,连绵不断的人流,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找了几家商号都遭拒绝后,他来到了昌隆号的门前。这是个一楼一底的木房,楼上用于居住,楼下的三间房屋里摆满了铁器、瓷器等日用品和茶叶、花生等土特产,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汉子和一个穿着学生装留着短发的少女站在柜台前说着话。
“老板,需要伙计吗?”戴着眼镜,一脸白净的年轻人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不,不需要......”中年汉子本能地排斥着,在这兵荒马乱的岁月,一个外来的商人是不轻易接纳别人的。
“爸,你不是想要个帮手吗?”女孩娇嗔地拉了拉父亲的手。
女孩才十八岁,叫小薇,是老板的独身女。汉口女中还未毕业,就为躲避战争而随父母来到这个黔东小镇。
她说不清楚为什么突然想留住这个男人,也许是他落寞忧郁的表情,也许是他带着眼镜的帅气,或许是自己的孤独寂寞。
就在那一刻,他记住了女孩,喜欢上了女孩,她的清纯如出水的芙蓉,明亮的双眼能照出人的影子。
任重打得一手娴熟的算盘,加上丰富的知识阅历和做人的诚恳,很快赢得了小薇一家人的认可。
他兢兢业业地做着自己的工作,闲暇时就和街坊邻居及买货的客人摆一些在报纸上看到的或者听到的关于战争的故事,说起南京大屠杀两个日本兵比杀人取乐时,他恨得咬牙齿切齿;说起台儿庄会战时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小战士,拉响浑身捆满的手榴弹从城墙上纵身跳向敌人的坦克时,他流下了心酸的泪水......当小薇躲在柜台的角落看见任重伤心地落泪时,她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和疼痛,泪水总是哗哗地流淌下来。
有时,他也会给小薇讲些动人的爱情故事,他坐在柜台前的木凳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给她讲嫦娥奔月的故事,孟江女哭长城的故事......小薇总喜欢用右手撑着下巴,微笑着听他的故事,看他动情的样子。
任重接过小薇递过来的温水,泯了一口,给她讲起天仙配的故事:七仙女从天上来到凡间,看见勤劳善良的董永,便不顾天庭的反对,留在人间与他过起男耕女织地生活......听着任重娓娓道来的故事,小薇的脸蛋泛起微微红润。
“如果我是七仙女,任重哥你愿意做董永吗?”小薇扭着头,娇羞地问。
刚才还很开心的任重,突然变得忧郁起来。他抬起头看着夜色正浓的闵家场,轻微地叹了一声气。
没得到满意的答案,小薇把嘴唇翘得老高。
无事的时候,任重总喜欢去各条街道闲逛,看看这,问问那,然后把各个商号画下来,标名位置、经营的规模,小心翼翼的藏进贴身的内衣。
一次,他正在画着恒通号时,小薇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他慌乱地把图藏起来。面对她的追问,他解释说是自己的写生画,小薇不再言语,但满脸写满疑惑。
整个晚上,他在矛盾中辗转难眠,一边是小薇清纯的眼睛,一边是大当家临行前的叮嘱:“你就帮大哥把这次大票干了,然后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不堪回首的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任重的父亲原是黔军的一位营长,家庭比较殷实,他在铜仁读完小学后,被父亲送到重庆一所寄宿制中学,然后上大学。有父母的疼爱,他的童年生活一直是快乐的幸福的。
后来,抗战爆发,父亲奉命出黔参战。出发前,已是团长的父亲带着全团弟兄庄严宣誓:不赶走日寇决不回还。
没想到父亲很快就回来了,一张死亡证明书寄到母亲的手中时,母亲正端着碗吃饭,得知消息,手中的碗顿时跌落在地,破碎了,如同美好的梦想。父亲在民国二十八年底的一次对日作战中带领队伍冲锋时,被敌人的炮弹炸成重伤去世,死时眼睛大大地睁着,始终不肯闭下。
他知道那是父亲因为没有完成出征的誓言,加上对自己和母亲未来生活的担忧与牵挂。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老家不久传来消息说母亲自杀了,他不相信一向坚强的母亲会选择那样的方式离开自己。
回到铜仁的任重果然打听到了事情的经过:一位当地有钱有势的恶霸某天路过他家时,看见了漂亮的母亲,便上前调戏,被刚强的母亲打了几个响亮的耳光,气恼的恶霸用乱刀把苦难而又无辜的母亲杀害了,然后动用关系把母亲说成是自杀。
他把嘴唇咬出了鲜血,默默埋葬母亲后,躲在恶霸每天必经的道路旁,用父亲留下的那把军刀结果了仇人的性命。
面对警方的通缉,他东躲西藏,四处流浪。流落到松桃街头时已经衣不蔽体,枯瘦如柴,一阵眩晕倒在陌生的街头。这时,一位过路的汉子把他救起。
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惯匪王大当家。
王大当家把任重背到自己的老营,杀鸡喂药,进行细心的治疗。
恢复健康后的任重无处可去,便留在山寨,做些抄抄写写的活。在山寨的一年多时间,他和大家一起抢松桃,劫怒溪,虏寨英,发财了就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赌博嫖妓,无所不为。弟兄都快活过神仙,可是他却一点都快乐不起来。欺凌弱小,抢劫杀人,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总想起死不瞑目的父亲和一生疼爱自己的母亲,这一切都是万恶的日寇带来的结果。每每想起,心中就会增添一份报仇的血恨。
王大当家看出了他想离开的想法,任重也是个懂得感恩的人,是王大当家救了他,并在山寨白吃白喝了一年多,他想帮山寨做点什么,也好让王大当家有个交代。
王大当家无奈的说,好吧,你就去闵家场吧,把各商号的情况了解清楚,然后画个草图。
任重把草图交给山寨来人的时候,街头突然出现了一个过路的道人,边走边自言自语:五虎扑羊呀,羊子肥了要被宰......
据江城史志记载:民国三十一年阴历冬月初三,松桃县惯匪王胯山率匪徒千余人将闵家场洗劫一空。
而昌隆号却未丢失一针一线。庆幸不已的老板吆喝着杀鸡宰养,打酒买肉。一向柔弱的小薇突然跑到任重跟前,抬手就是几个响亮的耳光,然后捂着脸跑进了自己的卧室。
老板很不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喃喃地说:“怎么了,难道是被土匪吓病了……”
惯匪抢劫后的第二天,任重把几个月来的工钱压在柜台上不辞而别。小薇追到三角岩时,搭载任重的船已远走。
她心里空荡荡的,眼泪哗地淌了下来。她知道他要去哪里,航运的尽头是常德,那里正在准备一场为正义而进行的战争……
之二         赌命
民国九年,立夏已经过去很久,梵净山下的闵家场依然凉爽如春。
可是,团防老总胡大少心里却烦躁得很,一点也感觉不到凉意。他站在场上他那幢用桐油漆得油光华亮的木楼前望着“五府七县联防总指挥”的牌子沉思。
“十天期限马上要到,就这样做个胆小鬼吗?”他想,不,绝不能让人钱百万、张舵手他们小瞧了自己。他还是有点后悔起那次打赌来。
闵家场的赌博历史悠久,上至七八十岁的老者,下至八九岁的孩童,没有一个不会刮点子、捉二八、推牌九、打麻将。
在场上,牌技最精,赌资最雄厚的要数团防老总胡大少、工商会长钱百万、船运老大张舵手等几人,他们每月都会聚在一起赌上个三五天,推了牌九打麻将,刮了点子捉二八,直赌得天昏地暗,下桌就倒地打扑鼾。
那天,是胡大少的生日,他在醉仙楼摆了一桌,请闵家场的两巨头吃饭。喝得二麻二麻的时候,张舵手问,胡大哥,咱们今天玩点什么新鲜玩意?
满脸红润,打着酒饱嗝的胡大少嬉笑着说,玩,玩点刺激的……赌谁的胆子大……
一旁的钱百万也大声拍手叫好。
张舵手马上接个话题说,那好,我今天晚上去杀人湾睡一夜,你们赌什么?
杀人湾是闵家场后山一个阴森的大湾,杀死的土匪,无人收尸的过路客等等孤魂野鬼都扔在那里,一到夜晚到处燃烧着绿色的“鬼火”(磷火),猫头鹰叫得人脊背发麻。
钱百万一口酒下肚,用手把嘴一抹,大声道,你那算什么,你赌我今夜去鱼良溪,到溪里的歪把子家拿只山货。
歪把子家从闵家场广寨沿鱼良溪进,路程几十里,沿途怪石嶙峋,各种动物学着种种恐怖的叫声在路两旁鬼哭狼嚎,一路上阴风惨惨。更让人胆战心惊的是,路上荒草丛生,时不时的盘绕着手杆粗的棋盘客。
看着两个小兄弟在自己面前称起老大,胡大少把酒杯往桌上使劲一笃,你们信不信老子能把县长给杀了。
刚夹了一块扣肉放进嘴里的钱百万,正端着酒杯往嘴里倒的张舵手顿时静默无声,鼓着两只牛卵子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住胡大少,半天才回个神来,不相信的问,大哥不是说酒话吧?
胡大少借着酒劲,放出狂话:大丈夫一言九鼎!
其实胡大少早就对做镇江城的孙县长不满,自己堂堂“五府七县联防总指挥”,尽管是自封的,但是管辖着闵家场这个黔东重镇,打击土匪,保护客商,在地方一呼百应,无人能比。可是,孙县长却经常不给自己面子。特别是那次,孙县长到闵家场视察,胡大少心想巴结的机会到了,便在醉仙楼摆了两桌盛席,召集闵家场所有绅士名流作陪,可孙县长却装起假正经把胡大少训斥一顿,说什么要把闵家场建设成黔东经济重镇必须得勤俭节约,然后拂袖而去,让他的脸红得像关公,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此时,酒劲上来了,想起平时的种种不快,他对孙县长生出了杀意。
看见胡大少酒后吐的是真言,钱百万伸出大拇指道,大哥的胆量真是比天还大,十天内你能有正当的理由把孙县长杀了,我就把街头的那家杂货店送给你。张舵手也附和道,我外加500个大洋。
好!胡大少喝下一大杯酒,爽声道。
而今,酒已早醒,十天的期限也过了九天,可是杀孙县长的机会一直没有等到。江湖中人,一旦兑现不了诺言,那就会失去信任与尊重。
这时,手下的弟兄跑来报告,一群土匪趁赶集前来劫场。屋漏偏遇连夜雨,这事正烦,那事又来,胡大少气不打一处来。突然,他脑海里浮现出孙县长前次特意来闵家场红庙烧香拜佛的事情来,顿时计上心头。
胡大少带着队伍赶跑了土匪,并打死两人。他命手下把土匪首级割下来,派人挑着,亲自带队去县政府领赏,并给孙县长祝寿。
县衙里汇集了江城各界名流,看见胡大少的手下挑着一挑东西前来,以为是什么难得的土特产,都睁大了眼球。
哪知胡大少报告道,孙县长,我打死了两个劫场的土匪,保护了闵家场的乡民,这是你教导有方的结果,现用这个特别的礼物向你祝寿,祝你万寿无疆。
揭开红布,便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刚才还喜笑颜开的孙县长顿时阴沉着脸,客气话都没和胡大少说声,就招呼其他朋友就餐去了。
胡大少阴笑着转身离去。
据江城史志记载:民国九年上春某天,闵家场民团头目胡少珍、坝盘民团头目胡进珍带着手下人马,分别从闵家场、坝盘两地出发,夹击县政府,把孙县长打死在县衙门后门口。而后,胡进珍跟踪追击保护孙县长的夏奠川部,被对方打死在太平场上。
回到闵家场的胡大少得到了钱百万的杂货店、张舵手的500块大洋和黑白两道的敬畏。此后,土匪不敢再来劫场,闵家场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可是,胡大少却快乐不起来,一场打赌让县长丢了性命,也让自己失去了兄弟。
更让他难过的是,闵家场没人再和他打牌娱乐了,他陷入了深深的孤独中。
之三      将军的手谕
民国二十三年的深秋,闵家场四周的田野里到处都是忙着收割的乡亲,劳作的号子此起彼伏。在泗渡水廖家山庄,拥有着百亩良田的廖老爷正衔着长长的竹烟杆,眯着眼坐在院子里,悠闲地享受着深秋的暖阳。
“啪啪!”突然,寨门口传来两声清脆的枪响。廖老爷连忙站起身来,跑到院子门口,用手遮住阳光向着进寨门的方向打远望。不一会,便看见两个头戴斗笠,身背背篼的行人从寨门口往廖家大院奔来。廖老爷退回院内,刚想关上大门,那两人已跑进院来,焦急地拉住廖老爹的手说:“老乡,不要怕,我们是红军……是穷人的队伍,敌人追来了,赶快找个地方让我们躲一躲吧……”
廖老爷看着眼前的两个青年,尽管衣服已被烂刺挂得巾巾吊吊,甚至有个青年的脚上跑得只剩下一只草鞋,但是炯炯有神的眼里却充满着坚毅、真诚和善良。
廖老爷连忙关好院门,把两人带进一间厢房,藏在用来装红苕的地窖里。
刚藏好,外面就传来了“嘭嘭……”的捶门声。
等廖老爷打开门,乡丁便带着几名凶神恶煞的国民党兵冲了进来。
“看见两个共匪的探子往这边跑来没有?”其中一个军官模样的人问。“老总,我的大门一直关着的,他们哪会跑我家里来呢?我隐约看见两个戴斗笠背背篼的往山那边跑去了。” 廖老爷边说边捉住院门口两只刚下蛋的干鸭子,递到军官的手中,“老总们辛苦了,干鸭子拿去下酒吧。”
廖老爷靠勤俭、节约和灵活经营起家,仗义、正直,是个非常有名望的乡绅,在闵家场一带不管是乡长、保安队长,还是一般乡丁,都非常敬畏他。周围的佃农都喜欢租种他的土地。
乡丁在国民党士兵身边耳语一阵,便拿起干鸭子往山那边追去。
等看不到人影了,廖老爷才抹去脸上的汗水,把两个红军从地窖里喊出来,煮了一大锅白米饭进行招待。
休息几天后,两个红军从附近的山上挖来两棵手臂粗的桂花树栽在廖老爷的房前,对他说,我们要走了,就让桂花树作个纪念吧。然后接过廖老爷为他们准备的干粮,和廖老爷紧紧拥抱后,向着石阡方向走去。
转眼到了民国二十四年的腊月,一夜之间,从廖家山庄往石阡方向出现了长长的红军队伍,三天三夜没过完。
当两个戴着鲜艳的红五角星军帽,身背驳壳枪的红军战士来到桂花树旁的廖老爷家时,没见着救命恩人,却听见了廖老爷被红军先头部队当作地主恶霸抓到石阡准备处决的消息。
两人连忙把情况向团长进行了汇报,可是派
人前去已经来不及,团长当即决定采用从队伍中交替传话的方式向前方的同志通报。已押到刑场上的廖老爹被救了下来。
红军首长肖将军得知事情的经过后,紧紧握住廖老爷的手,送给他一段布匹和五块大洋,然后用毛笔写了张手谕交给他说:“以后遇见我们的队伍,你只要把纸条拿出来,保你平安无事。”
廖老爷回到家的第二天,听到消息的伪乡长带着几个乡丁找上门来,用枪抵着他,要他交出红军将军写的手谕。廖老爷阴沉着脸说,哪有什么手谕,自己是偷偷逃出来的,差点连命都丢了。伪乡长一行把整个院子搜遍后,依然没见着半张纸条,就在院里住了下来,吩咐杀鸡宰鹅,好酒招待。半夜时分,天空下起了大雨,廖老爷心想拐了。等第二天伪乡长一走,他急忙跑到屋后的枫树旁,把手伸进树洞里。用清明纸包着的纸条完好无损,廖老爷悬着的心顿时落了下来。抬头一看,树洞的上方正好有个大大的鸟窝,庆幸不已的廖老爷小心翼翼的把将军的手谕放进贴身的内衣荷包。
兵荒马乱的岁月走过十四载后,江城迎来了解放。突然某天,有人报告说廖老爷是廖家山庄的大地主,几个民兵身背步枪前来抓他,他拿出纸条后,民兵们转身就走了。
文化大革命时期,又有人揭他的底,说他解放前是大地主,要拿他去批斗。大队革委会主任看过他的纸条后,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说,廖老爷是好同志。
廖老爷九十而终。临终时,他把儿子叫到跟前,从贴身内衣荷包里取出精心包裹着的纸条交给儿子,叮嘱道:“这是我们的传家宝,你要精心收藏,不要炫耀,不要用来谋利,它定能保你平安……”
廖老爷去世第五年,孙子大学毕业了,廖老爷儿子想给他在城里找份工作。有人便给他出点子说,你拿当年红军将军的手谕去找领导呀!他想想有道理,就去打开箱子取纸条。可打开一看,他惊讶地发现,纸条不知什么时候已被老鼠咬成了碎片。
之四       临别   
1950年的冬天,梵净山的雪下得出奇的大,纷纷扬扬地飘洒了一个多月。大雪封住了进出山林的道路,昔日喧闹的林海寂静极了,偶尔只有大雪压断树枝发出“啪啪”的声响......梵净山下的各个路口,一排排身背步枪的民兵在风雪里站得笔直,一双双鹰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出山的道路。
大雪一点也没有停下来,尽管第二天就是大年了,但守山的民兵丝毫没有撤走的迹象。自从梵净山剿匪大会战实施以来,各路土匪纷纷作鸟兽散,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大多当了俘虏或举手投降,但就是少校营长黔猴子成了漏网之鱼。11月下旬,部队撤走后,抓捕残匪的任务便交到了民兵和农协的手上。由于黔猴子人高马大,并会武功,几次抓捕都被他侥幸逃脱。民兵连张连长望着白皑皑的梵净山陷入了沉思:黔猴子到底去哪里了呢?是死了吗?不,看不见他的尸体是决不会收兵的!
黔猴子原是国军江城籍许团长手下的一名战士,因身手敏捷,作战勇猛,加上来自黔金丝猴的故乡——梵净山下,便得了个黔猴子的绰号,他的真名却不被人记起。1944年夏天的那次长沙大会战失败后,他带着几个弟兄,拖着几条枪径直奔老家梵净山里做起了土匪。有一首民谣这样说:“寨沙府,平定县,进了盘溪就是金銮店。”黔猴子在梵净山这片天然乐园里几年时间手下便发展到了几十个弟兄和几十条枪。当国军彭师长在梵净山成立“中国人民自卫军”时,他二话没说就带着四十弟兄们投到了他的麾下。可是,号称三万大军的部队在解放军面前却不堪一击,司令、副司令都成了俘虏,要不是他机灵恐怕也早成了解放军的枪下鬼。
此刻,衣裤被荆条和烂刺勾得巾巾吊吊,双脚生满冻疮的黔猴子又冷又饿,他狠命地从雪堆里扯下几片不知名的树叶,乱嚼一通后吞下肚去,刮得喉管清痛,眼泪滚落出来。他在向一个叫山花漫的目标爬去,那里有两间茅草屋,茅草屋里住着他的相好玉兰。一想起玉兰,他感到浑身有团火,一股力量从丹田涌起。
“玉兰,玉兰.......”他在心底呼喊着这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名字时,脑海里闪现出一片野花的海洋。
那是闵家场鱼良溪深处四季开满野花的山寨,是一个美丽的世外桃源。
玉兰的家就在这片花海里,两间爬满藤蔓的茅草屋就是她的家。她与丈夫是逃难来的,丈夫一怒之下打死想侮辱她的恶霸后从江城郊外的锦江村来到这片森林里,以打猎为生。在鱼良溪山水和灵气的滋润下,玉兰丰满而美丽,丈夫健壮而伟岸,他们的儿子蝌蚪在父母的关爱下快乐的成长。每天清晨,丈夫迎着阳光外出打猎,她就带着儿子在花丛中捉蜻蜓,躲迷藏,快乐的歌声在花海里回荡:
鱼良溪的深处哎好风景呢
大山里的妹子呀美又壮呀
她在家里把郎呀盼呢
盼望情郎早早哟回......
玉兰丈夫在歌声中带着那份爱恋与满足向森林深处走去,斑驳的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可是有一天,外出打猎的丈夫却没有回来,几天后玉兰在一处山崖下找到了丈夫的尸体。
在一个山花烂漫的五月,黔猴子带着弟兄们抢劫怒溪满载而归回到老巢后,心情异常舒畅,他决定去闵家场会会多年的老友。
在闵家场,他的好友向他推荐了一个离闵家场3公里远的神秘、美丽的地方——鱼良溪。
耐不住那份神秘的诱惑,第二天一早黔猴子就孤身出发。一路上怪石嶙峋,各种形状的山石栩栩如生,清澈见底的溪水里游着成群的山麻鱼、石花鱼、角角鱼,一条条的娃娃鱼在溪滩上悠闲的爬行。沿着一条幽深的峡谷,他慢慢走进了一个美丽的世外桃源。
这时,忧伤的歌声从花海一样的的溪沟里传出:
鱼良溪的深处哎好风景呢
大山里的妹子呀美又壮呀
她在家里把郎呀盼呢
可惜情郎不再哟回......
忧伤的情歌吸引了黔猴子,他小心翼翼地向着发出歌声的地方寻去。在四周开满金银花的溪沟里,他看到了惊人的一幕: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暖暖的照射下来,斑斑驳驳的洒在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身上,那女子长发飘逸,肌肤白嫩细腻,柔情似水的双眼含着淡淡的忧伤,坚挺圆润的乳房像对兔子,一双玉手有节奏地拍打着水面......
他睁大了瞳孔,径直往美丽的女神走去,周围没了声响,世界万物都仿佛不存在了,他感觉走进了一个虚幻的美妙世界,石头踢疼了他的脚,溪水打湿了他的鞋和裤子,他一点也没觉察,就这样眼睁睁地往前走......
我会对你好一辈子!黔猴子掷地有声地许下诺言。这时,蝌蚪正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远远的望着他们。
玉兰不知道黔猴子是梵净山区方圆数百里赫赫有名的杀人如麻的土匪,她只是感觉自己喜欢上了他的强悍和充满阳刚的气息。
那以后,黔猴子就把这里当作了他的另一个家。每隔一月半月,他就会来到这里,守着玉兰母子俩过着悠闲的田园生活,他们喂了一群鸡,在家门前挖了个小菜园。他教蝌蚪认字,给他讲梵净山上奇特的金丝猴、蘑菇石、金顶,美丽的云海、日出、佛光。他曾经想带着玉兰和蝌蚪离开鱼良溪去开始新的生活。
但是,随着国军的到来,他的计划被彻底打乱了。当彭师长打出“中国人民自卫军”的旗号后,他二话没说就带着弟兄们加入了他的部队。离别的那天早上,蝌蚪死死的拉住黔猴子的衣角,玉兰则用那双哭红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深情地望着他问:“你还会回来吗?”黔猴子把母子俩抱在怀里,很坚决地说:“一定会的,那时我把你们带到城里,让蝌蚪进学堂学文化。”
......
“玉兰,我来了,我实现不了自己的诺言,弟兄们都完了......”黔猴子使出最后力气爬到那座熟悉的茅屋前时已喊不出声来。看家狗小黑的叫声惊动了屋里的玉兰,母子俩从屋子里奔出来,哭喊着把黔猴子拖进屋。
玉兰先让黔猴子吃了一腿煮熟的野猪肉后,烧了一锅水给他洗了个热水澡。
看着黔猴子甜甜地进入了梦乡,玉兰开始思索起民兵连张连长昨天上门来说的话:“土匪已经完蛋了,我们知道你是被逼的,你如果配合我们抓获漏网的黔猴子,你就是人民的功臣,你如不想让你儿子背上'土匪崽子’这个遗臭万年的罪名就......”那一刻,她才知道黔猴子的真实身份,她想不明白,那么阳刚帅气的一个人,那么满是温情的一个人,怎么会是杀人如麻的土匪?!她气恨交加,眼泪顺着美丽的脸庞无声的淌下来。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遇见他。可是一想起黔猴子对蝌蚪的疼爱,对自己的那份好,她冰凉的心底莫名的生出一丝温情。她摸摸微微凸起的小肚皮,恍惚中看见儿子长大了,黔猴子带着两个儿子在花海一样的丛林里欢快地捉迷藏,阳光暖暖的照着,小鸟快乐的鸣叫......突然一个可怕的声音传来:“土匪崽子,土匪崽子!”两个儿子惊叫着向妈妈跑来......玉兰一咬牙把包着三步倒(毒药)的一坨野猪肉丢给了心爱的小黑。
等到黔猴子醒来时,一大钵飘着清香的狗肉端到了床前,还有一碗盛着狗鞭、狗卵子、狗血等杂碎。黔猴子吃得满脸通红,汗水长流。他伸伸胳膊,感觉又恢复了原来的健壮。看着含情默默的玉兰,一种久违的欲望涌上心头,他一把揽住她的腰姿,嘟哝着:“我要......”那是一个多么缠绵的夜晚呀,鸡叫三遍时,黔猴子才沉沉进入梦想。
当黔猴子再次醒来时,周围却站着持枪的张连长和一群民兵。
对不起,你不要怪我!玉兰哭喊着。
黔猴子坦然的笑了笑,这是我特意要的结果,不怪你,忘掉这一切吧,带着孩子去过新的生活......
黔猴子被枪毙的半年后,玉兰生下了一个健壮的儿子。几个月后,玉兰带着两个儿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鱼良溪。
后来听说有人在铜仁城里看见过玉兰。
之五         恩怨

1950年夏天,梵净山下的闵家场发生了一场惨烈的保卫战,解放军一三七团20余名战士打退了数百名土匪的进攻。战后,侦察班长明清奉命接受了一项特殊的任务,押解恶贯满盈的土匪卢大胖去江城关押。
第一眼看见卢大胖,明清就浑身颤栗,他紧紧咬住嘴唇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把口腔里的鲜血往肚里吞。如梦似幻中,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闵家场:
民国三十一年初秋,黔东重镇闵家场出了一个不小的新闻,让整个乡场都沸腾了起来,就像一枚石子投进湖里把整个湖面都荡漾开来。
事情得从运昌商号说起。那是后街一家专营桐油、花生等土特产的商号,这天老板黔运昌把从铜城收来的货款放进商号保管室的抽屉后,就去鱼良溪老庚鲁艄公家吃侄儿结婚的喜酒,耐不住老庚劝酒的热情,喝过了头醉倒在鱼良溪。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黔运昌急匆匆赶回家,三步并两步奔向保管室,打开抽屉顿时傻眼,只见里面空空如许。
一千个大洋呀,这对本来就靠勤俭节约起家的黔运昌来说无疑是要了他的命。更让他想不过味的是,大门和窗户没有一点被撬过的痕迹,而货款却不翼而飞了。
这还有谁呢?黔运昌青筋暴突,像发怒的狮子一样在场上怒吼,我要把他沉塘,要把他送官……
一颗石子突然踢疼了明清的脚,他轻微地“哎哟”了一声,奔腾的河水撞击在岸边的石头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当年黔运昌的吼声,他的心不由得紧了紧。
那天家里就剩下黔运昌的老婆春菊,女儿秀娟,还有伙计明清。黔运昌铁青着脸,请来乡公所保安队的金队长,用棕绳把明清捆在商号的一根木柱上,一边拳打脚踢,一边嚷嚷着要送去江城见官。
太多的理由这时候也说不清道不明了,明清木然地看着他们,任凭他们怒骂,任凭他们把他打得嘴角流血。
自尊的黔运昌想不到这样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心底竟然这样歹毒,当年明清流落到闵家场饿昏在街头时,是自己收留了他。
黔运昌把明清锁在屋里,不让秀娟去靠近他。自己则叫老婆炒了几个小菜,和金队长在厨房里对饮起来。
喝得二麻二麻的时候,金队长嘟哝着说,黔老板,这样一个无耻小人,干脆明天在路上把他解决了……黔运昌醉眼朦胧地答道,行……
秀娟从门缝里听到这一切时,心里咯噔了一下,眼泪便刷地流了下来。她不相信明清是这样的人,况且整个晚上明清都和自己在一起,可是这能向父亲说吗?秀娟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鲜血。
秀娟初次见到明清是在刚从铜城女子中学毕业回到家的第二天。那天父亲把明清从街头带到家里,端出一大钵米饭和一盘青椒肉丝,饿极了的明清风卷残云般把饭菜一扫而光。看着眼前的小伙这样香甜的吃饭,秀娟感觉特别有趣。
后来,明清成了运昌商号的伙计。明清孤苦无靠的眼神触动了黔运昌的情感,加上他认为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找个受过苦难的伙计更加靠得住。明清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他尽职尽责的做好份内的工作。慢慢地,他的能干和诚恳赢得了黔运昌一家人的好感,特别是十八岁的秀娟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善良诚实的小伙。
明清的脑海反复出现着秀娟那个漂亮可人的样子,心里荡漾着幸福……
明清的老家在遥远的江西,十岁的时候父母去世了,自己就跟着叔叔外出做生意,叔叔教自己写字、打算盘,教自己怎样记账,怎样做人。抗战中期,桐油等物资非常紧缺,当听说闵家场盛产桐油时,他们从常德一路沿江而上。没想到快到达目的地时,被一土匪“关羊”,叔叔为保护身上的钱款,被土匪残忍地杀害了。自己则被叔叔一掌推下路坎的草丛,幸免于难。
明清向秀娟讲述这段心酸的经历时,秀娟这个少女柔软的心房被深深打动了。秀娟也向明清说起父母对自己的疼爱,说起铜城女中那群漂亮而又任性的同学。
闲暇的时候,明清会陪着秀娟来到三脚岩,听着此起彼伏的劳动号子,看着装满货物的船只向下游驶去,两人的思绪也伸向远方。有时,他们还会去鱼梁溪,去看那些栩栩如生的奇峰怪石,去看那些在沙滩上缓慢爬行的活泼可爱的娃娃鱼……
一路前行,明清的思绪总是被拉得很长很远。路边的野花一簇簇地盛开着,他感觉又走进了那个山花烂漫的夏天。
那是个露珠挂满枝叶的早晨,他们来到闵家场后面的山坡上踏青。当看到满山遍野盛开的五颜六色的野花时,秀娟的心快乐得飞舞起来,禁不住把手伸进草丛去采摘心爱的花朵,一朵、两朵……突然手指被什么咬了一口,疼痛不已。明清飞奔上前,用草藤使劲的捆住手指的根部,然后拼命地吮吸秀娟的手指,把带毒的鲜花吸出来,吐掉,再吸……突然一阵眩晕,明清昏了过去,等他醒来时已是三天后的下午。
明清嗫嚅着依然肿大的嘴唇担忧的问,秀娟你没事吧?守在床边的秀娟紧紧抓住明清的双手,泣不成声,我没事的,你却为了我差点连命都没了……
明清幸福地笑了。
那以后,秀娟看明清的眼神多了一份怜爱与温情,两颗年轻的心在默默靠近。
八月十五终于来到了,圆圆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空。母亲因为感冒早早地睡下了,父亲去鱼梁溪吃酒未归。没有了父母的羁绊,明清和秀娟幸福地牵着手,悄悄来到场外的草坪上。秀娟给明清讲嫦娥奔月的故事,讲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故事……看着漂亮温情的秀娟,明清的心激动得快要跳出心房,他轻轻地把心爱的人儿拥入怀里,抖擞着轻吻她乌黑的秀发,似火的脸,滚烫的唇……
这天晚上秀娟没有回到自己的小屋,而是与明清相拥而眠,度过了一个快乐而又胆战心惊的夜晚。
幸福是短暂的,当他们憧憬着未来美好的生活时,一场意外的不幸降临了——家里的货款不翼而飞了。
明清想不明白,命运为什么偏偏这样捉弄自己。
那个晚上,等父亲、金队长喝醉睡着后,秀娟抖抖擞擞地取下父亲的钥匙,轻轻地打开房间的门,她解开明清身上的棕绳,扑倒在他的怀里,泪流满面地说,你马上离开这,走得远远的……
明清痛苦的说,我不甘啊!再说我走了你怎么办?
在这兵荒马乱的岁月,很多事情是说不清楚,你立即去三脚岩,天一亮就搭船走……秀娟猛地推开明清。
明清无奈离开闵家场后,坐船沿江而下来到常德,加入国军队伍,参加了常德保卫战。1947年在解放战争前线,他所在的部队起义加入了解放军。
再次回到闵家场时已是1950年的夏天。明清随部队来到江城剿匪,受命进驻闵家场。
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
当看到穿着一身军装的明清时,乡亲们都认出了他就是当年运昌商号的伙计,纷纷拉着他的手讲述秀娟一家后来的遭遇。
明清走后,秀娟在牵挂与担忧中,整日以泪洗面。当秀娟突然发现自己怀孕后,她害怕极了,使劲用布带捆住自己的肚子。可是,父母还是慢慢地看出了她身体的异样。一翻痛打与追问后,秀娟承认了自己和明清的事实。
黔运昌拼命地捶打着自己的头,仰天长叹,作孽呀……
冷静下来后,黔运昌还是得想办法,毕竟秀娟是自己的亲骨肉,不能让这个丑出大。
唯一的办法只能找个人家把女儿正正当当的嫁出去,可是纸哪能包得住火啊,整个闵家场都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谁也不愿来提亲。
黔运昌夫妇的嘴里急起了果子泡,整天坐在门前望眼欲穿。这时一个人上门了,他就是从乌城来闵家场落脚的瓦匠卢大胖,八月十五那阵刚来给他家解过瓦。人胖胖墩墩的,缺少男人的帅气,但有一手娴熟的解瓦技术。
黔运昌的心总算落了下来。而秀娟却极不情愿,是啊,一个漂亮的堂堂皇皇的铜城女中毕业生,要嫁给一个其貌不扬的瓦匠,心里无论如何是接受不了的。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为了和明清的骨肉能生下来,秀娟强忍着泪水接受了这门亲事。
起初,卢大胖还能善待秀娟。后来,孩子出生了,当看到孩子和明清一个模子下来的样子时,卢大胖便
经常打骂秀娟,还迷上了赌博。
这天,醉醺醺的他再次来到“赢一把”赌场。由于上次的借债还没有还清,看门的打手把他推出门来,还骂骂咧咧的说卵没本事。
卢大胖气往上涌,趁着酒气仗胆,大声嚷道,老子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了人家的钱,还得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你能办得到吗……
原来,卢大胖一直想图谋秀娟,可别说秀娟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就是没有,凭自己的能力和长相,也是癞蛤蟆吃天鹅肉。头年的八月十五,卢大胖在运昌商号库房解瓦时,从瓦檐的缝隙间看见黔运昌把成捆的大洋放进抽屉,顿时计上心来。到了下半夜月落之后,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下白天据开的船皮,从柱头下到库房内,取出大洋后又原路返回。
酒醒之后,卢大胖后悔得狠命抽了自己几耳光。可是,闵家场是呆不住了,他趁着夜色,投奔土匪卢大麻子去了。
得知事情的真相后,秀娟带着孩子于一个深夜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闵家场。黔运昌自觉无脸见人,卖掉产业,带着老婆回老家铜城去了。
往事不堪回首。明清把舌头咬出了鲜血,押着这个害得秀娟一家无脸在闵家场立足,害得自己远走他乡的歹毒土匪向江城走去。
卢大胖浑身抖擞着在前面趔趔趄趄地走,明清端着枪在后面跟着。在和明清的眼神对视的一刹那,卢大胖就害怕极了,整个精神防线都垮了。
那是个怎样的眼神啊!疲惫中含着坚毅,温怒中含着冷静,让人胆寒。
他知道自己今天是躲不过这个劫了,他想,说不清在哪个僻静处,自己就会挨上一枪或者一刀。
蜜蜂在花间忙碌地采蜜,画眉和斑鸠在林间快乐的鸣叫……明清想起了和秀娟一起度过的幸福时光,想起了他和秀娟当年一起在林间采蘑菇摘蕨苔……回到现实中时却是刻骨的疼痛,秀娟不知飘落何方?
明清的眼泪涌了出来,他使劲把枪栓一拉,子弹上膛 。
卢大胖停住了脚步,闭上眼等待着那一声清脆的枪响。
这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为吗?一个声音在告诉明清,背后打黑枪不是君子所为。
你他妈给我快点走,还磨磨蹭蹭地干什么?明清怒吼道。
卢大胖连忙睁开眼,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其实,先前的他还有一丝丝良知,但是加入卢大麻子的队伍后,他就成了一个冷漠的杀手,见财起意的彻头彻尾的土匪。
明清的思绪在脑海里乱窜,一个孩子气的脸庞出现在他的脑海。那个叫海明的战士是个刚毕业的高中生,带着理想与信念来到部队,大家都把他当兄弟一样看待,关心他爱护他。可是,闵家场保卫战中,就是卢大胖的一颗罪恶子弹打中了他的胸膛。十八岁,还是个孩子呀!明清的心疼痛至极。
给我站住!明清再次把枪瞄准了卢大胖。
卢大胖转身便看见了黑洞洞的枪口,顿时瘫软在地。
明清想,在这荒郊野外,自己把这个恶贯满盈的土匪杀了,算是为民除害,随意编造个理由都好向上级交代。
明清把手指伸向扳机,屏息静气,就在扣动扳机的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是一名解放军战士。
明清懊恼的放下枪,把枪背到身上,他怕万一控制不住自己。
卢大胖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是豆大的汗水,一双死鱼一样的眼睛无神地鼓着。
明清揣了卢大胖一脚,你他妈还不起来,我是叫你慢点走。
卢大胖感觉到了疼痛,然后一骨碌站了起来。
他想,必须得找个机会跑掉,万一明清一不小心走了火。再说,等送到了江城,自己也得玩完。
卢大胖不断寻找着机会,眼看经过最后一道渡口就到了凯德,凯德一过,很快就是江城。
他暗暗加快了脚步,奔到河边就一头扑进水里,向对岸游去。
明清快速取下步枪,拉开枪栓,一路跑着追到河边。
由于卢大胖捆着双手,加上衣服鞋子没有脱掉,扑腾一会后就力不从心,但是求生的本能使他拼命挣扎,大呼救命。
明清冷笑着,这下好了,是你自己找死。他把枪背到背上,悠闲地看卢大胖在河里挣扎。
灌了几口河水后,卢大胖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呼喊的声音也越来越弱。
明清感到浑身的轻松,想起自己因卢大胖栽赃而被捆绑、殴打,想起秀娟母子不知是死是活,他要看看这个仇人是怎么死的。
卢大胖沉下去后又蹦了起来,明清知道他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太阳毒辣辣的照在身上,浑身湿透的明清把军帽拿在手中当蒲扇扇凉。那个醒目的红五角星一下子出现在他的眼里,他脑海里回响起队长临行前的交代:要把人完好无损地送到江城,让他接受人民的审判。明清扔下枪,向卢大胖游去……
卢大胖已经沉入水底,明清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只见卢大胖蹲坐在河底。明清转到卢大胖的身后,抓住他身子,用脚使劲往河底的石头上一蹬,然后一起往湖面上送。露出水面后,明清拖住卢大胖的身子,使出浑身力气拼命往岸边游。可是卢大胖的身子太重,明清前进的速度非常缓慢,等拼命游到河岸附近时,明清浑身已经酸软无力。他努力呼出最后一口气,用尽全身力量把卢大胖往岸边送,自己却在反力的作用下被推向河心。
明清已经没有了丁点力气,他感觉自己像在天空中飘呀飘呀,路人的呼喊听不见了,渡口船工的呼喊也听不见,只见秀娟挥舞着手在向自己跑来……
而此时,在锦江航运的尽头,那个叫常德的城市里,一个女子牵着一个男孩走在街道上,逢人就打听:“你看见明清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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