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犯罪学高材生到文艺片女神

“我觉得这个世界特别大,很多事情都不是二元对立的,没有一个简单的答案,或者说一个中心思想。”

“我开始拍电影之后,遭受到很多质疑,有些话让我非常诧异,难道还是封建社会吗?”

话锋至此,英泽的不忿一闪而过,转瞬又恢复至平和的状态。她有一张温婉而又英气的脸,初次见面,谦和有礼,甚至有点羞涩。但是当谈话开始,她的表达非常清晰而坚定,时不时露出性格中犀利的一面。

她列举所经历过的种种非议:比如,有人嘲讽,你明明有这么好的学历,当女演员岂不是很没出息,毕竟“戏子”可不算什么光荣的职业;有人笑话,你干嘛老是要“扮丑”,要演少数民族,发型一点都不时髦;有人八卦,你有殷实的家庭背景,还想当女明星……

英泽烦恼过、愤怒过、纠结过,“其实这是困扰我很大的一个问题,可能我从小的环境可能太open了,我就觉得挺诧异的”。她不再轻易开口,不向他人解释。

而当她反思、消化之后,得出的结论非常简单——这不是自己的错,那么就要尽量避免受其左右。她愿意与媒体谈论这些困惑,是希望反过来能够影响到他者,“我觉得应该保持更加多元、开放的心态,去面对很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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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泽

在电影圈,英泽是颇为特别的存在。或许对于很多普通观众,她较少出现在商业大制作,缺乏“女明星”的存在感。但是在文艺片领域,她早已是国内外电影节的常客,是影迷们的新宠女神。

英泽之所以会成为一名演员,最初是因为一次“叛逆”的意外。

25岁之前,她一直接受精英教育,毫无踏足演艺圈的念头。她1990年出生在北京西城的四合院里,高中毕业于英国著名女校,本科就读于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社会政策和犯罪学专业,曾于哈佛大学进修哲学研究生学分课程。

毕业之后,她本计划要去投行工作,如无意外,日子就会这样光鲜亮丽地持续下去。然而她却觉得金融机构的工作枯燥无味,渴望着新鲜有趣的挑战。

在一次聚会中,她偶然遇到位北京电影学院的老教授,听对方聊了电影剧组的日常,萌发了对“异世界”的向往之情。

接下来的剧情发展,仿佛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免不了有好运的加持。英泽向蔡明亮的制片公司投递了简历,但并非因为是蔡的影迷,只是因为想去国际电影公司。她对拍电影一无所知,投递的是制片岗位。阴差阳错之下,她认识了当时蔡明亮的副导演,鹏飞。

25岁之后,英泽开始了与鹏飞导演的长期合作,处女作电影《地下香》入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威尼斯日单元,之后又出演《米花之味》、《又见奈良》,先后亮相上海、东京等多个国际影展。

今年8月的FIRST青年电影展中,英泽是最“多变”的演员,在三部电影之中,塑造出三位面貌全然不同的女性形象:《山河小叙》中,她是经历了丧子之痛的江南裁缝,面容清冷,情绪克制;《插翅往南飞》中,她是一位卡车司机的女朋友,脾气火辣,骂骂咧咧;《雨打芭蕉》中,她是惊鸿一瞥的“小三”,与中年医生同事有了一段逾矩的关系。

这些多姿多彩的银幕人物,都是英泽去年辛苦一整年“肝”出来的成果。尽量接拍不同的角色,要突破,不要重复,这正是她正式决定走上职业女演员之路后,跟自己约定好的目标。

她是如何选择成为一名演员?她经历了何种迷茫,又完成了怎样的挑战?以下是英泽的自述。

《山河小叙》剧照

选择

大学毕业那段时间是我特别迷茫的时候,我觉得从小到大周围的人都一样,环境也一样,就觉得挺无聊的。

我是一个喜欢新鲜感的人,不太喜欢按部就班的生活。可能因为我从小就在好多地方搬来搬去,在不同的国家、城市定居,如果在一个地方重复待久了,就会觉得烦。

其实我从小就挺坚定地想去国际组织,所以本科选的是社会政策与犯罪学,研究生本来计划去美国读法律,一开始先在金融机构锻炼下。

但是直到我去投行实习了,发现我真是不喜欢坐班,想换一种生活方式。

很巧的是,有次朋友聚会,我遇到了一位北电的老教授,还有一些拍电影的年轻人。我跟他们接触,感觉好自由,每天的生活都不一样,要不然我也试试。

一开始,因为我有投行经验嘛,就觉得制片管理是比较对口的。但是我真的都接触了以后,我觉得还是喜欢创作,因为做管理,其实跟我做投行性质没有太大区别。

我现实中挺害羞,跟陌生人一起吃饭都会不好意思。我特别害怕公共演讲,上课发言都会紧张半天。

但是我第一次拍《地下香》,演的时候,大家都盯着我看,居然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我也不知道是为啥。

《地下香》剧照

其实我跟鹏飞导演的审美特别不一样,他喜欢日系、台湾那种唯美感觉的,我更喜欢欧美一点,库布里克之类。

鹏飞导演让我学到的,一个是他对作品的敬畏心,对艺术的追求;还有一个是他的为人,我特别佩服他。

拍《米花之味》的时候,鹏飞导演直接自己背着个双肩,就去云南边境待了一年。他的这种热情与专注,简直太不容易了。而且他永远不抱怨,无论遇到什么挫折,我从未听他说过一个人的不好,或者是丧气的话。

可能有些创作者性格会比较怪,很正常,会有点清高,有点难相处,有些怪癖。但是鹏飞是一个特别有担当的人,什么都自己承受。他永远会把好消息带给身边的人,坏消息都自己承担,第一时间永远找自己的问题。

《米花之味》剧照

困扰

我很欣赏我妈妈,她特别独立,也不会太管我,也不会逼婚。

我的家庭很自由、很开明,几代人都是这样,互不干扰,自己做自己的事情。我举个例子,比如说像是影视剧经常表现的家常里短,吃饭时候互相盯着,问你今天干嘛,我们家完全没有这些,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也会有一定的距离感。

说实话,当我回国以后真的开始做电影了,就遭受到了很多质疑,不是来自我的家庭,是我的环境。

可能在我的环境里,当演员并不是一个非常体面的事情。尤其我又拍了文艺片,有人会觉得太小众,觉得你拍的是电影吗?

《米花之味》,大家说你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为什么要扮老;《又见奈良》,说你头发压得太低了,太显额头。但其实我们拍的是2000年代的日本,当时日本特别流行那样的发型,我觉得工作应该专业一点。

我去聚会的时候,真的经常就会被这样说。然后我就不会再讲我在做什么,因为一旦讲起来,大家又会围着你开始说。

其实这些话令我很诧异,难道还是封建社会吗?我说的有点夸张,但这的确是困扰我很大的一个问题。

这是我们文化的一部分,习惯于做出很多评判,我是为你好,你应该怎么样。就像我本科学的是犯罪学,也会遭受质疑,你为什么要学这个。但我觉得本科学什么,也不一定非得做什么。我觉得应该保持更开放的心态,去面对很多事情。

有时候,我也会动摇。家人就是我特别坚强的后盾,他们很支持我,让我不要管别人说什么,觉得我在做一些很有意义的题材。

反而家人要求我要做一件事,就要拼全力做到最好,不一定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是要尽力。

《又见奈良》剧照

突破

我当演员面临的挑战,就是我跟人还是会有一定的距离感,不会说上来就很亲近、很热络。

很多人都会这么跟我说,就像《山河小叙》的王曦德导演就会跟我说,你看都拍了一年了,咱俩都不熟。可能拍摄的时候,他过来找我干嘛,我永远都会站起来,我觉得这是基本的尊重,不会跟他打打闹闹,但他有可能就会觉得太拘谨了。

我觉得这是一种习惯吧,从小上学的时候,我也不是特别适应那种女生彼此说笑话的相处方式,还是比较看重隐私。我家里也是这样,都有自己的空间感。

当然我跟人沟通什么都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可能还是会有一些屏障,比较习惯于理性思维,难以释放感性情绪。

我需要不断地去探索内心感受,挖掘自己的体验感受,寻找共情的点,也需要导演、对手戏演员的一些启发。

可能看电影感觉不到,不过《山河小叙》其实是我的一次很大的突破。

牟睿妮在戏中饰演我的外甥女,我们之间有种很强的化学反应。有一场在医院走廊的戏,我抱了她一下,我们都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大的冲击力。最早我看剧本的时候,我还跟导演说,又是流产做手术,太常见了,没有很打动我。但真拍的那天,我一抱她,我们一下子全哭了,哭到没法再往下演。

这种情绪爆发的时刻,在我之前拍戏经历中是比较少见的。

王曦德导演非常敏感,选演员的眼光很好,也很会营造氛围。我们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像一家人,这很难得。我在剧组过得非常开心,大家感情非常深,这给表演也带来了影响。

《山河小叙》剧照

多元

我一直有关注犯罪学里的具体案件。有个案子是关于澳大利亚的几个年轻人,他们从小就在贩毒,结果正好在印尼落网。印尼政府把他们关起来。但是他们其实也不是恶意的惯犯,只是就是觉得好玩。

国际社会就一直给印尼政府压力,这些年轻人在监狱里得到改造,帮助了很多的人,做了很多有益的事情,并不算罪大恶极,各方舆论都希望能让他们出来。但是结果,印尼政府因为政治的原因,还是把他们枪毙了。

结合我上学学到的内容,很多事情分不出绝对的对错,其实就是为了政治服务的。比如说忽然间某个地方的毒品犯罪率提高了,可能背后是因为这届政府要打击毒品。

我觉得很多事情都不是二元对立的,没有一个简单的答案,或者说一个中心思想。这个世界特别大,要保持一个开放的心态,去接纳更多元的事物。

在欧美发达国家,虽然很多人看起来挺自我,但其实社会整体是很固化的,很多人都是按部就班,在一些方面挺传统的。

但中国就感觉朝气蓬勃,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甚至我觉得中国年轻人在世界上非常有竞争力。

如果未来真有机会做导演,我对国际政治、社会关系的题材更感兴趣。我自己也尝试写了一个剧本,是关于一个跨国家庭的故事。

其实以前,我对艺术片也不是很了解,阅片量非常低,没有那种发自内心的热爱,当时单纯地就是想换个生活方式。

直到拍完《米花之味》之后,我开始大量地看电影,真的开始爱上了电影艺术。我本来计划去国外念一个艺术的研究生,然后可能就自己拍电影,但是因为赶上了疫情,让我一下子慢了下来,思考了很多东西,我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

正好有一些艺术片来找我,我觉得那就当职业演员,多积累一段时间,挺好的。

《又见奈良》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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