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王蓉：【母亲的心事】（散文）
母亲的心事
作者：王 蓉
最近，母亲老是心事重重。要么默默地坐在床头，要么呆呆地望着窗外，要么拿着东西不知放下，要么忘记了自己究竟要干什么……眉头紧锁，时不时不由自主地唉声叹气。问她哪里不舒服吗？说，好着好着，你不用操心。
可母亲的状态明显异样，得尽快了解母亲的心事，对症下药，解决问题。毕竟八十多了，整天愁眉不展，心情抑郁，身体如何承受得了？
怎么才能探知母亲的心事呢？我犯了难。
母亲从来不把自己的所思所想随意告诉他人，特别是感觉会让别人为难的事，那怕是她最亲密的女儿，我。
一边偷偷观察，一边苦思冥想。我的神经高度紧张。
一日，天气晴好，阳光像金色的波，泼洒在树梢、屋顶，四周耀眼的亮堂。母亲站在窗前，望着屋外，面露喜色。我趁机鼓动母亲，今天天气好得很，咱出去转转。到哪儿转去？公园呀，湖边呀，走到哪儿是哪儿。母亲犹犹豫豫的，不积极。我拉开柜子，取出母亲最喜欢的衣服，边说边动手。快换衣服，赶紧走，一会人多了就闹腾了，你嫌烦。母亲没有拒绝。我迅速给她换上衣服，带着她出了门。
午后的公园少了早晨晨练的喧闹，游人稀稀落落。有的闲庭信步，有的边走边聊，有的把玩手机，有的带娃嬉戏，有的湖边垂钓，僻静的角落里，偶尔会有读书人的身影。几颗粗大的冷杉树枝桠整齐地向四周伸展，把红彤彤的太阳挡住，遮出了一大片荫凉。坐在树下的花坛边上，不温不凉，十分惬意。
母亲似乎也被环境感染，脸上渐渐有了喜色。我知道母亲最喜欢花，便指着眼前一片已过花期的牡丹说，如果这片牡丹花都开了，会非常漂亮的。明年，你一定要来看。母亲点着头，目光却又开始游移，不知所踪。
你现在啥事都不要干，啥心都不必操，只要身体健康，想吃啥吃啥，想住那儿住那。只要你一句话，我们一定想方设法办到。辛苦一辈子了，该安心享乐了。母亲没有搭腔，不知她听到没听到。目光依然游离，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曾走出。
你就住在我和大弟这里。这边住腻了就去那边，那边住腻了又回这边。反正都有车，随时给你搬家。如果想回县上住住，就送你回去一阵子。总之，按你的意思，看你喜欢。我努力揣摩母亲的心思，想宽慰母亲。
母亲很随意地噢了一声，眼神还是不活泛。
不知现在村上还能申请庄基建房不？母亲突然说。
建房？给谁建房？
给我！母亲声音很大。
你现在建房干啥？
我住么。我现在不管到那里，都是人家的家，没有我的。一辈子了，连个自己的窝都没有。
你到那里都是你的娃，都是你的家，咋能说没有家哩？
不一样，不一样。母亲喃喃地说。
啊！原来母亲的心事是这个。
母亲原本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院子很大，长方形的，上院北边是一口窑洞，是母亲常住的地方。南边有三间厦子，两间做厨房，一间是备用卧室，有些年份了，我出生时就有。窑洞西侧也有三间厦子，原来的因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在我十岁左右时重新修建，曾是哥哥弟弟们的婚房，平常是哥哥弟弟们回家的住处。新厦子对面是洞子，穿过土墙上掏出的洞子门，是油坊窑和水井。油坊窑多年被村里借去榨油，停止后多年，里面还残留着油渣的气味。水井供应半村人吃水，井很浅，两丈八深，站在井口都能看见井水哗哗地翻。水很旺，很甜，来自地下石层，是纯天然矿泉水。以往东西两塬过路的人，只要有时间，必会进村讨一碗凉水喝。下院有颗晋枣树，树身向大门方向斜出，据说是爷爷栽的，有碗口粗细。枣很繁，很甜，是稀罕的水果，惹得全村人羡慕，常有人借在我家井里挑水的机会，偷偷摘几颗解馋。每年，母亲把鲜枣摘下，晒干，九月九蒸枣糕，过年时蒸晋糕，在那个物质贫瘠的年代，让我们一堆孩子的日子多了许多甘甜。枣树旁边是一堆青竹，郁郁葱葱的，有些不安分，常常超出势力范围，侵入他人领地，把周边的花草挤得有些局促。母亲拿着镢头，边挖边嘀咕，咋洇得这么快？挖掉多余的，聚拢好保留的，像安抚不听话的孩子。紧挨青竹的，是母亲的小花园，有大丽花、非洲菊、一串红、蜀葵，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母亲总想让她的院子里鲜花盛开，四季如春。青竹旁的台阶上，有一小块菜地。这可是母亲的乐园，母亲常常留连其中，种菜、除草、施肥、摘菜，其乐融融。母亲会冷不丁地从绿茵茵的叶子下摘下一个西红杮，几颗鲜辣椒，一把嫩韭菜，丰富我们的菜桌。这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总比母亲打理的干净整洁，井井有条，温馨盈盈，充满生机。
前些年，政府建设美丽乡村，我们村是示范村。小山村重新规划，原本的窑洞要全部推倒碾平，建成整齐划一的两排白墙红瓦房屋。按理说，一换一，旧屋换新屋，是国家政策优厚，农民生活水平提升的体现，毋容置疑，顺理成章。父母年迈，已至耄耋之年，重修新屋劳神费力，哥哥弟弟们协商后，建议不再给父母单独建新屋，而合力给小弟建。小弟常年不在家，父母就住在里面，不用另建一处。这样，父母有新住处，又省钱省力，两全其美。
十多年了，母慈子孝，相安无事，和谐顺遂。父母从没流露过想拥有独属自己的屋子。也许是我们粗心大意，没有注意到也为未可知。
今天，母亲突然一说，我惊出一身冷汗。原来母亲有这样的心事！也许父亲也有，只是没来得及说出就离开了。回想起父亲在病危时一直要在小弟的院子里建上房的事，我进一步确信，父亲确实有。父母心中藏着这么大的秘密，我们做儿女的却没人察觉，或者说没人关注过父母的心理，不能不说是一大失误，是一大遗憾。
常常看到老人不愿跟儿女进城享福，即使去了也呆不住，闹腾着要回家。常用的借口是不习惯，住不惯楼房。深刻一点的理由是寂寞，没人陪伴。现在，我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了，那个不便说出口的原因就是：无论呆在哪里都心慌，不踏实，不自在，没有归属感。只有呆在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家里，才安心。那是独属于自己的家，可以自己做主，自己说了算，呆着自在，畅快。那怕它破败不堪，那怕那里缺吃少穿，但可以想干啥就干啥，不必考虑影响旁人，不用担心会招人嫌，只要自己觉得舒坦就行。那是自己的独立王国，呆着安心。
这就是母亲郁郁寡欢的根源。
母亲希望住在老家自己的屋子，出门就是熟悉的左邻右舍，随意拉拉家常，屋内屋外种点菜，种些花，养几只鸡，儿女们常常回家看看她，陪陪她，她呆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地给孩子们做饭，吃自己种的菜，炒自己养的鸡下的蛋，省钱又健康。
可是，一切都失了味道，变了模样。母亲的心事该咋了呢？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王蓉，网名云飞扬，陕西省散文协会会员，教育工作者。性格温和谦让，豁达宽容。热爱自己的本职工作。业余时间喜读书，爱学习，勤探索。尤其喜欢名家散文。兴之所至，敲击键盘，描写自然风光，品味平淡生活，试图把渐渐年老的心境过出诗意。常有小文见于报刊杂志、网络平台，与有共同爱好者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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