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成长】无意中想起这部电影
早在1930年,就有人想把《阿Q正传》改编成电影,征求鲁迅先生的意见。鲁迅先生说,《阿Q正传》“实无改编为剧本和电影的要素,因为一上演台, 将只剩了滑稽”,而他之作此篇,“实不以滑稽和哀怜为目的。其中情景,恐中国此刻的‘明星’是无法表现的”。但1981年,为纪念鲁迅先生诞辰100周年,阿Q再次走上银幕。说再次,是因为在此之前,有人想去尝试,但未能成功。
为什么小说改编为电影这么难呢?本片编剧陈白尘说:“世界文学名著改编为电影或戏剧,获得成功的例子是不多的。因为小说家和戏剧家所使用的手段不同。”什么叫手段不同呢?因为小说和电影是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我们想,小说可以用文字去描述人物心理,可以穿插作者的议论,可以表述一些概念,但这些要表现到电影中来,就必须经过适合电影表现的视觉化处理,要变为画面,或动作,这就很困难了。
陈白尘说“唯一问题是要忠实于原著”,所以考虑的是不使小说去钻“戏剧的框框”,而要使戏剧“向小说靠拢”。所以我们看了电影,会发现电影是依照原著的章节次序,大致不变地转换成多场景剧,再用画外音,或者说是解说词将各场景串联起来。
影片经常使用画外音,简单地罗列和分析一下,我们就会发现这些画外音大致分为三类,一类是介绍交代式的,一类是评价议论式的,还有一类是以别人的口吻说出阿Q心理活动。而这些画外音,也基本选自小说原文,这就体现了原著的思想性和语言风格。但用的这些多,会不会分散观众的注意力,从电影走回小说,从而失去电影独特的艺术魅力呢,这有待探究。
但这部电影也有相当出彩的地方,我们说精神世界很难用画面去呈现,但如果用梦境这种方式去处理,却是有依据的。做梦虽然和思想一样是“虚幻”的,但却可以通过直观的形象去表现。原作中第七章《革命》,阿Q只是在想而非做梦,但电影却用梦境来呈现阿Q的思想活动,让我们看到了阿Q革命的狭隘性,如此自私地报复,霸占,表现得形象直观且深刻,这就是电影享有的视觉冲击力,是电影的力量。
当然,电影与小说相比,必然也带有编导的主观创造性。正如编导说,他们将对阿Q时代的农民“寄予更多的同情”。原作中未庄的人们都是不觉悟的,麻木不仁的,电影却让土谷祠的老头子如此可亲善良,甚至连小D也在阿Q遇害之后对人们说:“阿Q哥还是一条好汉”。
其实,影片一开场,我们便看见了一个被压迫得不准姓赵的可怜的阿Q形象。影片着重截取了“序”中的这个片段,当然与它有一定的情节性有关,也与编导强调“哀其不幸”的理念有关。但在原著的“序”中,鲁迅先生却是花大力气去考证阿Q的生活地位,社会身份。我们看原著,鲁迅先生先是排除了大量的“传”,而每一次的否定又都是含混模糊的,结果选了一个“正传”,又说“字面上也很相混”。之后又磨叽了一会阿Q的姓氏、名字和籍贯,但又把它当做一个悬案,重新扔在了那里。这就让我们很奇怪,既然是写小说,就算生活原型果真没有姓名,作者也可根据创作的实际需要任意命定,为何要这样纠缠?
但鲁迅先生又分明给我们留了提示:阿Q,这不能不让人感到怪异的名字。Q,就像光脑袋后拖一条长辫子,形象地揭示了那个时代人物的典型“特征”。而“阿”,却又是带“阿”的小名遍及城乡。我们看周边的人,虽然都有名字,但也喜欢把名字前面的一个字换成“阿”,叫“阿×”。
而且,据鲁迅先生的弟弟回忆,阿Q的生活原型是有姓的,“他姓谢,他有一个哥哥叫做谢阿有。”他也有名字,叫“谢阿桂”。
至此,我们就可以看出鲁迅先生的用心良苦了。鲁迅先生曾在一篇文章中说:“要写出一个现代的国人的魂灵来。”为此,他特别强调读者不能把小说中的主人公与生活中某一个确定名姓与籍贯的人物对应起来阐释。他所写的既是一个中国人,也是一切中国人;或者反过来说也一样,既是一切中国人,也是一个中国人。
而这些用意,可能在简短并需要考虑情节因素的影片中,就难以表现了。鲁迅先生创造阿Q这一典型,是为了“写出一个国民的灵魂”,以期引起疗救者的注意。用他自己的话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因而原著带有浓郁的悲剧气息。
说到这里,我们可以发现文字与影像,有他们各自独占优势的冲击力。影像,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画面及动作的视觉冲击,从而可以形象地感受到影片背后表达的思想内涵;而文字,更多的是,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辽阔想象空间,待读者自己去把握阅读节奏,去编导阅读感受。
当然,阿Q走上银幕,是令人崇敬的。这部难以改编,极容易沦为“滑稽”风格的作品,在编导们的共同努力下,成功地实现了非滑稽、非“为笑笑而笑笑” 的艺术风格。虽然之前,他们也并非信心自足,导演曾说:“如果失败了,就为其他继续改编、拍摄的同志提供经验教训。”这种对于艺术的执着,对于成败的姿态,也是我们所钦佩的。
影片结尾,有一段解说词:“阿Q死了!阿Q虽然没碰过女人,但并不象小尼姑所咒骂的那样断子绝孙了。据我们考据家考证说,阿Q还是有后代的,而且子孙繁多,至今不绝……”我想这段话,大家也印象深刻。这段话是符合鲁迅先生的语言风格的,放在影片末尾,更是为这部片子画上了一个省略号,意味深长。
现在,我们安静下来,想想,阿Q是你吗?阿Q是我吗?阿Q是不幸吗?阿Q是不争吗?我想,如果我们思考,那么我们不仅可以感受文字和影片的力量,我们也在延伸并加强这一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