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巴蜀之地 | 卿秀文：压扁的橘子
【巴蜀之地】
文：卿秀文
主播：自在花开
图源：堆糖
橘子红了的时候，她到滨河公园卖橘子。没有人知道她姓啥名谁。
滨河公园周围的富人很多，重要的单位也很多。午后的秋阳暖乎着一堆堆的闲人。她的生意也闲着，只等人们耍渴、晒舒服了，来买她的橘子。
她长得好看，穿得很简单。一件小方领的棕色毛呢上衣，搭配着小直筒的黑色牛仔裤、黑色平跟鞋。她面向河面，坐在自己三轮电动车旁的折叠小凳上，背后是一小车斗的红橘子。
河风吹拂她高高卷起的发髻，几根发丝散落耳后。河心岛周围的水面，出没着一只只野鸭。它们有点阳光就灿烂，没有太多的欲望。只见一只好像是雄性的野鸭，摇头晃脑，炫耀着油亮的发型，张着硬气十足的大嘴，“哈哈大笑”，向对面的母鸭抛去一朵朵浪花......她也和野鸭一起穷开心，快乐的目光追随着野鸭们撒欢。
她从斜挎的绣花布包里搜出手机，划开备忘录，记录眼前的景象。她经常用手机记录灵感，积累写作材料。她，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里，还有个称谓，叫“作家”。
突然，从对岸飞来一张网，撒落河面，野鸭们惊慌四散。瞬间，她的视线里没有了生机，只有一汪空洞的水......被搅局的水，不再清澈亮绿，而是让人辨不清是太深，还是太浑了……
她埋头记录着野鸭的无忧无虑和自己心生的悲凉……似乎忘了生活，忘了背后的橘子。就是旁边来了一个卖菜的大妈，她也不知道。
大妈说：“妹子哎，今年做柑子生意划不来啊，嘎，相因得很！”
她抿嘴一笑：“自家种的。”她看看大妈菜篮里的散白菜，“您的菜也是自己种的吧？”
大妈说：“自己种的。种子撒到地里，几十天就长成半斤多一窝的菜。一块钱一窝，今天都卖五元钱啰。”
“一块钱”和“几十天”，这两个数字让她脸一沉，她又开始写备忘录......
“柑子好多钱一斤？”“有尝的没得？”一串问话，把她从文字的投入中拉回到生活里来。
开始上生意了，她赶紧收拾情绪，笑迎顾客。一有人围起，从众的人也跟着来买。她欢喜着一下卖出了二三十斤。
她整理了大大小小的纸币，又查看微信上的收款，突然眯起眼睛，眉头微微皱起，好像在回忆什么。
旁边的大妈问：“咋啦？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是有个人扫我的微信码时，没有真正发钱给我。”
“太不讲良心了！”大妈气愤。
她感激地看大妈一眼，抿嘴苦笑。
总愿意书写美好，歌唱文明的她，有点难忍小人、小恶的防不胜防。她想追上去，可无济于事，行为不端之人会走正道吗？她也闪过呐喊一声的念头，可她晓得，自己的声音还来不及传播，就会被面前的浑水吞没。
已经为生活所累，就不去招惹那汪浑水，不去耗费精力与小人计较了，还是卖橘子吧，不能辜负了红红的橘子。
她一直努力，一面经营生活，一面希望自己的文学理想像她栽培的橘子树，不辜负季节，不辜负汗水，能够春华秋实，可是，好多可是，让她明白，这只能当作一种梦想。梦想，是闭上眼睛才做的事，睁开眼睛，还得屈服着每天的柴米油盐，屈服着那汪吞没“呐喊”的浑水。
她爱怜地摸摸车斗里的橘子。红亮的橘子是她心里的阳光。
“阳光总在风雨后，乌云上有晴空，珍惜所有的感动，每一份希望在你手中”深情的歌声飘来，一对残疾男女缓缓地由远而近。男的坐在轮椅里，双手忙碌着转动轮椅，女的左手抓着椅背，探索着脚步，右手握着话筒，“目中无人”地尽情歌唱。她没思索，赶快从绣花包里摸出两元钱，迎上去，躬下腰，双手把钱放到他们面前的纸盒里。她不自责给钱少，她给出了满满的真诚。两元钱，对有些人来说叫“渣渣”；对很多人来说，却叫“生活”，也叫“莫因善小而不为”。
她在手机上飞快地记录着……突然，她一下抬头，又按胸脯，又叹气，还东张西望着。手机没电了！糟糕！女儿五点四十放学，要等她去接，丈夫随时可能从广州打电话告知他体检的结果，她希望听到丈夫没事的好消息，她祈祷这些天都是一场虚惊。可咋办嘛？太阳已被阴云遮着，难以判断现在啥时间了，旁边的大妈卖完白菜，已经离开。
唉！这年头，离了手机，人犹如隔离在孤岛。她想过向路人借用手机，给丈夫打个电话，给女儿的老师打个电话，就只说两句，但是她摇了摇头，她明白，把手机借给陌生人用是很危险的事，很多人会防备、会拒绝，虽然她常做善事，也不怕借出手机急人所急，但她不愿意把自己的喜好和需求强加于人，况且她没有求人的习惯，只是觉得科技进步了，手机普及了，公用电话失去了舞台，还是有些不方便。
唯有先往家赶！她小小的电动车，载着没卖完的小半车斗橘子，风风火火地驶向公路。
回家的路，要穿过那排威严大楼前的大道。车流很急，“大奔们”都亮着行车灯，像红星闪烁的流星河，看来是下班时间了。她更加着急，想试着挤过去，可汽车铺满斑马线，她没有机会，三轮车斗里的红橘子太土，不足以成为警示他人礼让的“红灯停”。
她秀美的脸颊紧锁双眉，一时过不了公路，好着急！这里，没有人知道，她曾用笔书写过威严大楼里的清廉干部；没有人知道，她心中蕴藏着多少正能量，多少忧国忧民、忧环境的匹夫之情；没有人知道她善良、热情、浪漫，她爱书、也爱生活，更没有人知道，她趟不过这“流星河”，她心里在哭泣。
“车会让人的”，她这样想着……
“嗤！……”一辆奥迪急刹在她的车斗前，橘子滚满大道……
她没有死！侧翻的小三轮护佑了她。
她迅速撑起身体，扶起她的爱车，爬上车座，就像一只受伤的母狗，拼尽全力也要回家……只见后面的车流里，探出一个个肥头大耳，骂骂咧咧：“好狗不挡路！找死啊！”“龟儿子！”……
路上压扁的一枚枚橘子，就如一滴滴血色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