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粗鄙字眼表达”|嚼白句
(按:不用粗鄙字眼表达,说来容易,做到很难。最近这一年,我又有破戒上升之趋势,这当然跟环境压力以及内心郁积的愤懑有关,连那么温和自制一直提醒我无视是最大的蔑视的朋友小老板,都忍不住学会了偶尔说“妈淡”表达气愤,我也很意外。但我们还是要坚持克制,无论多不易。
坚持不用粗鄙字眼表达,不仅是自我救赎建设的需要。社交媒体时代,在老大哥盯着你的时候,你的亲朋好友尤其是未成年孩子也在接触着你发出的东西,这也影响到了他们。。。这一点,非常非常重要。
不与粗鄙化同流合污,除了坚持不用粗鄙字眼表达,也包括努力不转发有粗鄙字眼的文字和恶俗的视频。一旦忍不住发了转了,那就意味着你正在成为它们的同谋,哪怕你是反对者批判者,你已在精神上等同于它们,那将是粗鄙的胜利——布罗茨基谈到用谎言来对抗体制时谈过类似的问题。而你能做的对抗,就是让自己的精神和文字及判断保持独立干净,让它们自生自灭。
以下是2014年11月5日的一篇自我反省,虽然时过境迁,今天依然没有过时。重发,也是自我提醒。)
***************
2013年8月底的一天,亚运村万龙洲,陈懿自沪抵京,晚上与周志兴老师和我一位老兄一起餐聚,聊些杂志业务。
席间聊到微博上的戾气,我即席表态,以后也要严格要求自己,不再用粗俗字眼表达意见。
当天晚上,我在临近午夜的时候,在新浪和腾讯微博上,分别发了条吁请:
“即日起,敝人将不再在微博上用龌龊字眼表达观点,同时恳求师友一起呼应。敝人深信汉文字和传统完全能够优雅或中正表达言说者旨意,表达对社会的意见。敝刊曾做封面粗鄙时代,为时代定性,敝人此前在内部发起不为粗鄙时代添砖加瓦运动。在此,敝人吁请社会师友,鼎力相助,一起努力,为自己,也为社会。”
吁请得到了许多师友的回应和支持,胡舒立、赵普等都表达了支持,有几千条转发。
这个吁请,既是自我的要求,也是对社会的期待。其实在跟陈懿他们聊到此事之前,我即动了此念。
2013年4月,我们策划了一组报道《粗鄙时代》,为我们这个时代定性,虽说报道内容更多并非指向日常生活中的粗俗表达,但我觉得日常生活中的那种粗俗表达,也是粗鄙时代的一种群众基础。所以,做完那期杂志,我即提出不为粗鄙时代添砖加瓦,并在当时的中国周刊编辑部办公室立了条规矩,编辑部诸君谁要是用粗话脏话表达,一次罚款一百,罚款所得用来为编辑部开选题会评刊会读书会买水果,而我不幸被罚过几次——一些习惯的改变,是需要狠心的。当时的中国周刊副总编徐一龙甚至不怀好意地建议,最好违反一次罚款1000元——因为“朱老师常用粗话骂人”。
那天深夜发出“吁请”之后,既没有金钱的惩罚,也没有各种奖掖,只有自我惕励省思,以及我的那些朋友们善意的关注监督——我一度想每周第一天转发此微博,以警示自己,惜未能坚持。不过,这一年,我在微博上还是基本做到了不用粗鄙字眼表达自己的观点。
即便面对一些无知者甚至不怀好意的攻讦谩骂,我也不再用粗鄙字眼回击。
我甚至觉得,回击就是另一种扩散传播——一龙曾经跟我总结说,那就叫“狗屎传播”,特别形象,与我不为粗鄙时代添砖加瓦的努力相悖。
我时时提醒自己,沉住,稳住,不能被怒气左右,中了粗鄙的圈套,宁可承受谩骂,而绝不同流合污。
不再用粗鄙字眼表达立场,固然有我上述“深信汉文字和传统完全能够优雅或中正表达言说这旨意,表达对社会的意见”、“不为粗鄙时代添砖加瓦”的理由,其实还有另外两条理由。
其一是无论是对别人谩骂的反击,还是自我表达愤怒与鄙视,用粗鄙字眼来表达,其实拉低了自己作为受过良好教育和训练者的水准,以及人格,有同流合污之嫌。
其二,对于安妮·阿普尔鲍姆的《古拉格:一部历史》的阅读,也让我在更深的层面上思考粗鄙表达背后隐藏的问题。
在安妮的笔下,非人化,超越想象力的非人化,是古拉格的一部历史。
比如,在内务人民委员部明码电报里,用了复杂的代码来掩盖劳改营的真实活动:孕妇被称为“书本”,有孩子的妇女叫“收据”,男人叫“账单”,流放者叫“废物”,接受调查的囚犯叫“信封”。
在古拉格的俚语里,垂死的囚犯被称为“灯芯”,“吃屎的人”,“吃猪食的人”,最常用的称呼是“到头的人”,这是个具有讽刺意味的称呼:垂死的囚犯终于“到达了社会主义”,还有更直白地说法:这个称呼意味着,即使走到生命的尽头,他们也没有到达社会主义。
而斯大林则公开把“人民的敌人”称为“害虫”、“污秽”、“垃圾”、“杂草”。
“他们不把你当做人看!你已经变成一个物体!”因为父亲是人民的敌人而被捕的一位女幸存者回忆说。
也就是在读完这本书后,加上齐格蒙·鲍曼在《现代性与大屠杀》中对于物化称谓与极权主义和大屠杀之间暗通款曲的分析,让我从此再也不想用这种污辱性字眼表达憎恨和不满。无论这种憎恨和不满的情绪有多强烈。
我后来专门发过一条微博:
“为什么不要用狗苍蝇垃圾一类词辱骂定义你痛恨的人,哪怕他可能就是人渣?因为法西斯主义斯大林主义者最喜欢用这种词指控敌人。把对手从人贬低为苍蝇蚊子垃圾之物,清除便不再会被人性的怜悯影响。一旦清除对手不受道德煎熬,指控、清除规模化也就势如破竹,而普通人也可能成为屠杀者,只要有机会。”
我自己不想成为那种屠杀者。
一年过去了,检讨反省走过的路,也有遗憾,比如,我曾经用了一个很不雅的字“屁”,来表达对有司的宣称的农村土地政策的不满;比如,我曾经在SQUARE的安检口,破口大骂制定的安检政策是“王八蛋政策”,制定者是“王八蛋”;比如不久前,我曾“借用”“碧莲“一词——我明确表达是“借用”——因为这不是我说的,不借用此词无法表达某种特定意思,写了一条微博。
虽说只有这三次破戒,且在朋友看来情有可原——最后一次2014年9月22日那天晚上恰好也是跟陈懿餐聚,她批评我破戒同时,也肯定我有些事该骂还得骂。
不过,我自己反省,虽说佛也作狮吼,终究是自己修为不够。形格势禁,也不能成为借口。借口意味着自我放纵失控的开始。
所以,我还是希望,以后尽可能不再出现这种“特例”,而真正让中正平和表达成为不需要自我警示的生活习惯。让所有的力量都潜藏在中正平和表达里。
与读书、抄诗、走路、记流水账一样,我希望中正平和表达也能成为自己的日常生活。
我会就努力。
(本文系网易新闻·网易号“各有态度”特色内容)
做个硬广:
2017年7月30日本周日下午14:30 - 16:30,本人将在小众书坊与大家分享个人读书体会。欢迎光临。地址:北京市东城区后圆恩寺胡同甲1号
关于老朱煮酒
更多分享,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