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年年新果第一批
“夏月枇杷黄似桔,年年新果第一批。” 在浙东宁波、舟山一带,新女婿给岳家挑“端午担”,除了酒、烟、鱼、肉……水果非枇杷莫属。
为什么是枇杷,而不是苹果、樱桃、草莓之类别的水果呢?开篇那句诗说得明白,它是江南新年自然成熟、最早上市的水果。这就应了时令。时令二字关乎时节,还关乎方位。一种甲地刚上市水果,不能算乙地的时令水果,飞机空运过去也不算。温棚培育的反季节水果更不是。这体现了江南人对本乡本土和本地风物的器重与挚爱,也是对受礼方的礼敬。水果是“新果第一批”,鱼最好也是东海产的野生大黄鱼,次之也得是象山港马鲛鱼。酒、烟也一样,第一选择还是地产货。这是题外话了。
五月江南,暑气初起,繁花落尽,草长莺飞,水稻还在田里拔节,杨梅初红酸涩如小女人,桃、梨在枝头刚长到青钮大……惟有枇杷在此青黄不接之际悄然登场,为时节青涩的舌尖抹上一层甜蜜,也让新女婿孝敬岳父母的礼担显得稳妥又甘美。
宋戴敏《初夏游张园》诗云:“琵琶不是此枇杷,只怨当年识字差;若是琵琶能结果,满城箫管尽开花。”枇杷是一种低调、心重的植物,其果、叶因长得像琵琶,因而被人们以枇杷命名,却并不似琵琶在舞台上位置那样受人瞩目。它几乎是悄无声息进入人们视野。在初夏某个不为人知的清晨,人们无意中发现,街头的水果摊位出现了一枝枝、一蓬蓬黄橙橙、红彤彤的枇杷。粗壮的枝,结实的梗,上面披着一身灰褐的茸毛,配上或椭或圆黄灿灿的枇杷,果真像一把微缩的琵琶。四季水果自枇杷始。
人们感念枇杷开了个好头,一年甘甜的日子自此开启,杨梅、西瓜、桃子等各色水果也将陆续登场。人们不知道的是,为赶这个“早”,枇杷几乎把生物钟拨快了半年:秋冬时节 ,别的水果方才果熟蒂落,准备休养越冬,它却要含苞待放了。枇杷四季不落叶,为抵御漫长的冰雪季,它给自己加穿了一件贴身毛衣:大而厚实的椭圆形叶背面是毛绒的,花梗、花枝裹了一层茸毛,甚至连新绽的碎白、繁琐、不像花的花,也茸茸然像一堆紧簇的破棉絮。花谢果现,新生的幼果竟也像爬满花枝的一堆毛毛虫。没办法,为了越冬,为及早为馋嘴的动物们(包括人类)提供新年头一份鲜美的水果,枇杷也只好如此“武装”自己了。
枇杷果实以黄色居多,也有彤红色的。奶白色的则属于新培育品种。除枇杷外,人们还分别为两种不同颜色枇杷命名为大黄袍、大红袍等霸气名称。奶白色的则被赋予一个好听的名字:玉露。其中或许也蕴含人们对枇杷的喜爱和感怀在里面。古人或不多见奶白色玉露,所以直接称枇杷为金丸。陆羽有“难学权门堆火齐,且从公子拾金丸”的诗句。“树繁碧玉叶,柯迭黄金丸”,说得更形象生动,情趣盎然。
也有诗人因枇杷果肉晶莹洁白、多汁可口而称它为“蜡丸”,宋郭正祥诗云:“颗颗枇杷味尚酸,北人曾作荔枝看。未知何物真堪比,正恐飞书寄蜡丸。”可见其时人们对枇杷的认识有限,甚至有北方人把枇杷错看为荔枝。同代的周必大也见证了这点:“可人风味少人知,把尽春风夏作熟。”
枇杷在成长过程中,初生时那身惹眼的茸毛随着年外气温的回升逐渐褪去,待到黄熟时,已彻底褪尽,变得鲜明细腻,皮薄如纸,且很方便剥食。“浆流冰齿寒”,“如蜜稍可酸”,这口感、口味,让人不喜欢都难。跟别的水果不同,枇杷肉与核处于天然紧密分离状态。一枚去皮的枇杷入口,只待牙齿在枇杷肉上下切开两道缝,里面大而滑的核会自动从肉里游离出来,并从嘴里喷薄而出。让人觉得它时刻处于待命状态,一旦突破最后束缚就会自动开启生命传承之旅。或曰枇杷心重,此乃实证之一:其核足有拇指肚大,光滑润亮,呈茶褐色,生命力极强。只要给予适当的光照与湿度,每一粒种子不几天,就能见一枚绿色生命的萌芽。
枇杷秋冬作花,夏初结果,古人称它是“秋荫、冬花、春实、夏熟,备四时之气”,全身是宝。中医认为,枇杷花性味甘温,入脾、肺经,有疏风散寒,宣肺止咳之功。枇杷的果实性味甘、酸、凉,入脾、肺、肝经,有润肺止咳、和胃降逆之功。岳母在世时,用食后枇杷核特意在墙前屋角,繁殖枇杷两树。有经验之士告曰,种子繁殖的枇杷结果太难,或要等七八年,甚至十年以后。岳母笑曰不碍事,没想要等枇杷吃。原来她老人家只是当枇杷为一味好药。每当家人乡邻大人小孩有头疼脑热、伤风感冒之状,就第一时间撸把枇杷叶来,刷洗后在陶灌里加冰糖炖煮。连着喝三天九碗自制冰糖枇杷露后,染恙者必告自愈。岳母离世已两年头,那两棵枇杷已长到齐屋檐高。去年两树始著花,岳父采些花絮在屋檐上晒干了泡茶喝,清甜可口,好喝极了。
“丈母娘一声呕(意喊),鸡蛋壳一畚斗。”甬地习俗,新女婿上门,对岳母叫声“娘”,岳母满心欢喜,煮桂圆鸡蛋给女婿吃。我倒是建议丈母娘们在煮桂圆鸡蛋同时,用女婿端午担里的枇杷给自己做一碗枇杷银耳羹吃,既是对新女婿及家人的认可与赞赏,也是给自己造人育女成功的一种犒劳,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