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章回：两只西瓜（作者 刘企华）

1979年盛夏，我从邳县回上海老家探亲。我母亲叫我几个侄子把我有病的老父亲的床搬到大厅里比较凉快的地方让他休息。当年家里没有电风扇，更没有空调机，我就坐在老父亲床前给他扇扇子。我问老父亲想吃什么，他说想吃西瓜。20世纪70年代是计划经济，老家农村没有种西瓜的，街面上也没有卖西瓜的。听说上海有西瓜供应，我就乘车前往市里。南京路、北京路、外滩，跑了多少地方，只见卖西瓜的牌子，却不见西瓜的影子。

下午4点多钟，我乘车经过西藏路准备回家，从车窗往外一看，突然发现街面人行道上排起了“长龙”！在那个时代，只要见到人们排长队，肯定有好东西卖。我到站立即下车，奔向排队处——啊，排队买西瓜！我三步并作两步，排到队尾往前瞅。在我前面排队的市里人见我一身大汗，加上草帽、凉鞋和退色的衣裤，断定我是“外地人”，便告诉我排队无用。

原来，市里西瓜是按居民户口计划配给的，不定期供应，每次小户5斤，中户10斤，大户15斤。我只好退出队伍，到店里去观看。

我向旁边指挥卖西瓜的负责人打招呼，求他卖一只小西瓜给我病中的老父吃，并且苦苦哀求。他回答说：“你自己看看,还有那么多人在排队，这里多说也只有三四十只西瓜，只够供应20来户，我随便把西瓜卖给你，后面的人不跟我吵翻天？”想想也是，大热天，不知道多长时间才摊这么一回，谁不争呢？眼看着店里的西瓜一只只被抱走，最后一只碰裂了的西瓜也被一个老太太买走了，心里不是个滋味。

排队人散去了，堆西瓜的屋子空了，我的两条腿还是不肯挪出店门，两只眼睛还直直地望着刚才堆放西瓜的那个地方，好像盼望从地底下再冒出一只西瓜来，或者从柜台底下再滚出一只西瓜来，然后我进去抱到怀里,再跪下向店主人哀求……

想着想着，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喊“老板”，我转头一看——啊!只见一位男青年抱着两只小西瓜走进店来。他说刚才买了3只西瓜，开了1只，生的，所以这两只退给店里。

“不要退!”我急忙上前抢过西瓜说，“卖给我!”店老板趁机成人之美，卖给我了。

我抱着两只西瓜，换乘三次车，再奔走两里路，天黑时分赶到家里。我把西瓜放到井水里洗净擦干，拿过菜刀，“喀嚓”一下把一只西瓜切成两半——啊，瓜瓤熟得正好!

老父亲吃着儿子我送到他嘴里已经剔除瓜子的西瓜，顿觉病情减轻了许多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