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霞：爷爷和老黄牛再也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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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了，每当提起爷爷，五味杂陈人百感交集，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爷爷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一点苦，就是连奶奶进门后也没到过地里干过农活。

爷爷喜欢在饭前喝酒。一个高脚酒杯，外面深红色，里面是黄色的，爷爷眼里贵族才有的颜色。在冬天，他自己拿的柴禾，在牛槽前加热一点，爷爷说，那样的酒，养胃，够味！爷爷酒量小，每次最多喝二两，话就开始多起来了。

“要是在以前，你爷爷我可算得上贵族。现在不同了，可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忘记自己是杨门之后啊，不然怎么对得起老祖宗啊？！”爷爷经常如是说。我有点半信半疑，直到一次邻居老人说，我家老坟又让人盗了，我才相信爷爷不是哄我开心的。

“咱以前富裕。从北村后王楼，到东边侯土楼，东南葛庄村口，南地李庄村后，上千顷地，那可都是咱家的。后来，没出有本事的，败落了。”每每说到这里，爷爷便很伤心。

“听奶奶说，你败坏的也不少？”听我说这话，爷爷伤感的眼睛便炯炯有神起来“那是！要是不败坏，咱家就该划成地主了！人家要盗的就不止东北地和东地两处坟了，南地我爹娘的坟也不保险了。”然后，爷爷就骂那些盗墓贼！我赶紧溜出门，背后留下爷爷和他的老黄牛唠叨的声音。

爷爷以前是大队长，掌管着四个村的大事小事。修路挖城湖，需要他分派给各村和小队任务，邻居不合要调解，连婆媳吵架也越级告到爷爷这里。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听爷爷的话，难道因为爷爷是“贵族”？

自从娘去世后，爹在乡镇企业上班，全国各地跑业务，照顾年幼最大六岁最小一岁半的我们三个姊妹，就落在“贵族”的爷爷奶奶身上了。

爷爷没干过农活，土地承包到户后，爷爷每次干活回家都累得要命。奶奶就给他买些酒。见过大场面喝过高档酒的爷爷嫌奶奶买“洋河大曲”贵，还和奶奶吵过一架。

有一次，爷爷大概喝醉了，我在门外听他和牛唠叨“谁也不舍得把三个月的孩子送人啊！可不给人家有什么法啊？！有什么法啊？！也不知道四妮子在人家那里有多少委屈，要受多少罪！只想着让她逃个活命，没想到......唉，要是那时候有奶粉多好啊！就是有你，你这头老黄牛，我的孙女也有救了啊！......”门外的我泪流满面，没有敢进门看一眼我那“贵族”的爷爷。

爷爷还是每天喜欢在牛槽前喝酒，和老黄牛说话。他说，牛是最忠实善良的，知道报恩。“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牛奶”。人干活累，牛更累！那么多的地，如果要翻，需要多少人多少个工啊！

每次牛一吃完，爷爷就赶紧牵出来。冬天让牛晒晒暖，夏天让牛透透气。爷爷把牛拴好后，就拿把竹子的扫帚头，把牛周身扫个遍。我有次好奇的问为什么如次麻烦，爷爷说，人出汗了能洗洗弄弄，牛就不同了，干活累不说，身上痒了也只有尾巴甩几下。扫，不能用新扫帚，没力道，达不到一止痒二促进血液循环的效果。你看，咱家的牛身上多亮多漂亮！

哦，原来，我家的老黄牛也是“贵族”！

公元一九九三年四月十八日，奶奶在做好早饭后，去坐板凳时突然去世。奶奶给我穿了N次衣服，我那天含泪为奶奶穿了唯一的一次衣服。我哭到梦里，又从梦中哭醒，可怎么叫我的奶奶，她就是不答应一声。奶奶，你看到了吗？你听到了吗？就连从不轻易流泪的爷爷流泪了。“没想到，死老太婆能死那么早，现在，只剩下我这把老骨头和你说话了。老伙计，咱可说好了，你可不能再先我去了。到时候，我们一道找我那老太婆去。我不再让她自己做饭了，我们一起做饭，一起喝酒，一起到那边去！可说好了，不准反悔啊......”

爷爷的这个愿望最终没有实现。因为我爹做生意，结果让他的发小朋友骗了钱，为了还人家的贷款，不得已把跟了他多年的老黄牛卖了。有个牛贩子给的钱多，爷爷没舍得卖，说可能会进屠宰场。“给她找个好人家，让她多活几年吧！”我爹找一个面善的人最后牵走时，爷爷没说话，扭头进屋了。后来，爷爷去见了一面，“没在我们家时肥了，也没以前漂亮了！”爷爷喃喃自语。

老黄牛走后，爷爷一个人还是喝酒，只是，话少多了。我爹怕爷爷难过病了，就想把牛槽送给我大伯家。“留着做洗衣服的水池吧！”谁都知道，那是留着做个念想。一头牛，两个老人，一个念想！

爷爷越来越不说话，越来越瘦了。两年后，爷爷走了，也是急病，几个小时就走了。村里人都说爷爷奶奶修的福气，一点罪没受。

我的牙齿掉了，全部掉了，嘴里脸上到处都是血，一堆石头压在我身上。我哭着喊着“爷爷奶奶，救我，救我！”哭喊是那么的无力，但他们还是走了，去他们“贵族”的地方！醒来，以为爷爷走只是一场梦。

当时，我刚从家出来在上海，因没有联系方式，爹没办法通知我，我也没能见爷爷最后一次面。

也许，爷爷太想奶奶了，他和他的老黄牛一起去找我奶奶了，再也没有回来。

【作者简介】晨霞，本名杨梅英，女，曾苦读诗书，立志在文学方面有所造诣，然，“科举”之前中途辍学务农，从此无缘书本。后，完婚生子，踏上务工之征途。几多沧桑，几多沉浮，冬去春来花开处，栗城诗社乐无度，又始笔耕，作品散见《夏风报》《天天快报》等报刊及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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