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散之墨法是画技对书技的“破坏”?不,给线条“注水”是种功夫
天机泼出一池水,点滴皆成屋漏痕。——林散之
当代草圣林散之是一位争议颇多的书法名家,甚至有人批评林散老作品说,书法作品过度关注墨色表现,是绘画技术对书法的破坏。
诚然,林散老于书法创作中非常重视用墨,他曾在《自叙》中写道黄宾虹向他示意用笔用墨技法时,曾授曰:
古人重实处,尤重虚处;重黑处,尤重白处;所谓知白守黑,计白当黑,此理最微,君宜领会。君之书法,实处多,虚处少,黑处见力量,白处欠功夫。。
从此段话不难发现,林散老在未得黄宾虹指点前,墨法也趋近古人,实多虚少。
在明清之前,作品的艺术性并非充分发掘,以实用记述为主,所以墨法没有成为书法艺术表现的主流技法,彼时墨法还是“自然而成”,一笔由浓转淡,并非蓄意雕琢,不存在过度表现,这点可从《书谱》《祭侄稿》等枯润对比不是很强烈的唐宋作品看出,用散老的话说,这是“无墨求笔”,在各种墨色中将笔法表达清晰精确,则可枯中见润,看旭素草书当如是。
“无墨”并非没有墨,而是无所谓浓淡干枯,是古人对技法成熟的一种表现。当然,也是我们在自然书写中都要去追求的一个阶段。至于明清时,墨法受绘画技法开始有所发展,多了些虚实枯润的视觉对比,这个时期书法作品中的气神韵,是可以通过非常刺激视觉神经的笔墨表现来营造的,是在模仿画的外在表现,并非唐宋时全以内涵表现,所以看魏晋、唐宋、明清这三个时代作品的方式是有区别的,虽都属传统,但爱好者各有追随,就是因为他们的表现方式有所区别。
明清时期大概可以理解成书法的艺术性发展已经超越了实用性发展,而林散老更是在书法作品中将传统水墨技法融入,在一定程度上要比明清更加大胆,因为多了一个不可控的因素——水。
我们可以举个例子,旭素草书出神入鬼是以线条内部的技法表现神韵,而明清大草则以线条外部的形象去营造气势,至于散老草书,他是用水墨的技法去重新构造线条,使之达到一种重意不重形的表现力。
水是不可控的,所以细观散老线条,即便同是宣纸作品,跟古人可控的墨色线条差异也很大,充满随机性,如无一定碑帖积累和理解,很难去考量其法度所在。
这或许是当代很多爱好者对其争议的所在。事实上,散老对水的使用在一定程度上极大影响了当代艺术创作。
守黑方知白可贵,能繁始悟简之真。无疑,散老作品已然印证了这句话,前六十年的碑帖积累,恪守法度,最后全部被黑白所掩,得大意境。
墨色,用墨,是书法技法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林散老早年学书,却于晚年大成,其中最主要原因便是他早年只是重视传统碑帖,中晚年才开始深入对墨法的探索,于黄宾虹画法中提取焦墨、宿墨的技法,又发展了以水破浓墨的表现性,才使得他的作品墨色表现上即丰富、协调,且意境深远。
用现代理论来说,浓淡深浅的墨色应用会丰富作品的空间性,浓淡深浅安排得当可以欺骗视觉神经,让平面的书法作品延伸出“多层次”,呈现一种立体感。
每次说到“现代理论”,大概总是会有一帮人武断批评此为不守传统,这是没办法解释的事情,但凡随意多看两本书法史稍加了解,也不至于认识如此浅薄。书法的立体感并非现代独创,只不过是现代有此命名而已,古代很多书家都曾在线条和空间上做出立体感,孙过庭、苏轼、杨维桢等,几乎每个时代都有丰富立体感的表现,只不过随着技法的创新与发展,最早的孙、苏、米等,跟同时期,或前期作品相比,立体感很丰富,但较之后代,立体感就弱了,已经单纯的成了“块儿面儿”,杨维桢稍加墨色变化,立体感要比之前二人更丰富一些,至于与散老相比,这又偏二维了。
这便是书法艺术性的发展。理论是不分古今的,本质上解释的都是一套东西,新瓶装旧酒而已,只是日渐丰富,从不会偏离。
回观林散之的墨法,确实来源画技,而且比传统作品更具视觉冲击,当然,表现形式上也较传统更大胆,但这并不表明画技对书法有负面影响,相比之下它更能体现出作者的对传统的积累和理解。如想在书写中控制“水”这种不可控因素,就要做到将传统技法深入骨髓,技法层面一但准备不充分,水墨便散,气血不畅,相信有过用淡墨试炼或绘画基础的人更能理解。
如果我们把二王、颜杨、苏黄、赵董等作品视作“传统”的话,这应是一种狭义上的传统,也是一种狭义的艺术史观,因为这些书家的时代更重书法的实用性,明清作为一个艺术性与实用性交棒的分水岭,显然在大众眼里与“传统”作品格格不入了,民国之后硬笔取代软笔,尤甚。
像这种不可逆的生产力发展,对艺术创作产生巨大影响是必然的,所以,我们还是要树立一个正确的艺术史观,正视传统的发展与演变。不应该仅仅拘泥于魏晋唐宋时的静态表现,也要注重明清乃至今日的动态表现。当然,这对我们自身的学习理解能力,也是一种考验。
理论,是新瓶旧酒。实践,是旧瓶新酒。只要还遵循这一种发展,无论书法怎样发展,都是传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