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戏(十三)
神戏(十三)
夜深人静,即或谁家的土狗偶尔咬叫几声,听上去也是情意绵绵。初月定在中天,夜空如水,没有一丝的波纹和涟漪。
何班长像一个越狱逃出来的囚徒,失魂落魄地在那女人门前转来转去,转了无数个来回。直到山头上亮出一道微弱无力的苍白。在满树阳雀子惊心动魄的欢叫声里,他甚至听见从贴满了美妙窗花的格子窗那面传出来一丝如头发丝一样细的叹息。那叹息针似地扎了他一下,扎得他心惊肉跳,恨不能一头撞在棵枯死的老树上……
那整个的一白天都很难捱。
第七日,也是神戏班在圪旯里的最后一场演出。何班长在戏台上依然感觉到她火辣辣的眼睛,感觉到那脸上渗出来的初月的光辉,但他硬是强制着自己,一次也没有转过脸去……
散了戏,何班长浑身燥热得一时睡不着,便披衣出来在静寂的村道上碟跡。四面山影。满地月光。三声两声蛙鼓从涝池那面传来。有一只稀罕的萤火虫在他面前飞动着,高高下下,发出一点柔和的光亮。使他想起那只好看的手腕上戴着的那只玉镯闪烁。他便追随着那点高高下下的萤火虫去了。一直走过散发着畜粪和绿草气息的涝池边,走出了村子,走到了一片浓密茂盛的包谷地里时,那萤火虫便不见了。他四下里寻觅,却在热风吹动包谷叶子的沙沙声响里听见了一串轻巧然而又显得十分焦渴的脚步声。他不用抬头东张西望,单只凭感觉就够了。他不但真切地听到是达紫香和紫花苜蓿混合在一起的芬芳。
“昨天,你----”女人说。
他惶惶地嗯哦了一声,喉结上下滑动。
“我在屋里把你……看了个看……
她脸上不但渗出着初月的光辉,还写着千百种的语言,用嘴说不出来的语言。他略微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被那些语言缠住了。他捉住了她那只戴着青玉镯子的手。她的手 便化在他燥热的手心里了。就听大片的一人高的包谷里响起一片拔节的声响,无数宽刃般的叶片在熏风里充分舒展着,发出快乐的呻吟……
躺在这绿色的、喷发着大自然清香的帷帐里,她能看见月宫里桂树下用神杵捣药的那兔儿爷。他却从她光波流转的明眸里看那月宫的神奇和迷幻……
“……明天个就要走哩么?”女人问。
“人家把戏接下了……”
“迟走几日不成么?就不能不走么?”
“串山走戏,神戏家一年四季就是这活法。这是命,是上辈子就立下的契约……”
月光从她眼里渐渐地满溢出来。
“就知道留不住你,神戏家的大哥,”她戚戚地低声呢喃,“走就走吧……不过你要记住我,我的小名叫蝉儿,蝉儿,你记住了吗?自打我妈下世,就再没人喊过我这名儿,你喊我一声,你喊一声啊!”
“……蝉儿!”
她就伏在他宽敞结实的胸脯上轻轻地、噎噎地哭起来,哭声欢快流畅,象是低低地弹拨着一支弦子。
“我还要来……”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