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郝云的星期天

今天是星期天,郝云醒来一看,屋子里还黑乎乎的,想再接着睡。可一想到早上李成要来,就怎么也睡不着了。辗转反侧了一阵子,只好起床,洗漱之后便坐在镜台前,在脸上细细地描绘起来。脸上虽然涂上了很厚的脂粉,怎么也遮盖不住那一脸松弛的肌肉,眼线笔也补救不了那下垂的眼角,这真让她无可奈何。她停下手来,在镜子里端详着自己的脸,尽管妈妈给自己生了个美人胚子,眉清目秀,现在却已是年过半百,头发也已经泛白稀疏了。她感叹,年纪不饶人啊!但她还是很愿意坐在镜台前去享受那些幻觉……仿佛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少女,穿上大红的旗袍挽着李成的胳膊,成了李成的新娘……想到这,她脸上泛起了红晕,不由得心慌意乱起来。

突然,听到门铃响,她急忙跑去开门,开门一看没人。暗想是自己太紧张了,出现了错觉。但她转念又一想,每每这会儿李成都来了,今天怎么了?还没来。她不由得又心情紧张起来。他有高血压病,心脏也不好,是否病了?想着想着,就坐不住了。走出卧室,站在阳台向下张望,眼睛在来往的行人中,寻找着李成的身影。过了许久,她感到身子有些冷,回屋拿了一件外衣披上。这时只见人群中一个高高的个子,宽大的脸庞,显得有棱有角,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提着早点的李成,向这楼栋里走来。

郝云满脸的焦虑消失了,便急忙转身跑去开门,这时她的身体显得有些笨拙,脑门儿竟重重碰到阳台的门框上,疼得她直咧嘴,她揉着头,把门打开。

李成见此情景吃了一惊,忙问:“怎么把头磕了?让我看看?说着,李成凑到眼前轻轻拿开郝云的手,仔细地察看伤情。

郝云忙说:“没事,过一会就好了”。

“等等。”李成边说着便朝屋里走去。“我去拿药,抹上点。”

郝云看了一眼李成说:“不要紧,没那么严重。”李成迅速地拿来药,小心地给她擦上。他看着郝云负疚地说:“都怨我,我要早点来,你就不会磕着了。”他凑过去对着伤处又轻轻地用嘴吹着,眼睛流露出脉脉柔情。

郝云噗哧一笑,又故作生气地问:“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急死人了!”

李成满脸堆笑地说:“哎,路上接了个电话,别提了。”一边说着一边帮郝云把买来的豆浆,煎饼果子摆放到桌上,俩人坐下来准备吃早餐,这时李成的电话响了起来。

李成不耐烦地对着电话喊道:“没完了啊!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甭跟我商量了,你都想好了,还问我干什么?我说了你也不听,你不是要钱吗?我这就剩50万了,都给你,你看上那房子就买吧!”说着愤愤地把电话挂了。

郝云一听就知道是李成儿子打来的电话,她缓缓地走到李成身边,碰碰他的胳膊说:“急什么?有话跟孩子好好说,别老是急赤白脸的。”

李成一脸怒气未消,语气却缓和了许多,说:“老了,现在我说话他总是跟我反着干。要这样的孩子有什么用?”

郝云眯缝着眼盯着李成说:“咱们都老了,家里的事还是要和孩子商量着办。”

“商量?都得听他的,把家里的钱都给他,也不能满足他!”李成不高兴地说。

郝云很想在一周一次的见面中与李成燃起激情的气氛,不想让这些烦恼之事,搅了俩人的情绪。便躬下身扳着李成的肩膀细声细语地说:“你看,我一周都要看孙子,星期天好不容易放一天假,咱俩说点高兴的事好吗?”郝云撅着嘴,用眼角瞄着李成,心想,这一周一次的约会你还生气。

“高兴的事,我想天天跟你在一起,行吗?你看孙子多咱是个头?”李成说着脸色沉了下来。

郝云最怕李成提起此事,郝云女儿十三岁时,丈夫去世,那时她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她上有婆婆,下有孩子,一个人撑着这个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多亏有了李成的帮衬。李成那时也是妻子走得早,一个人带着儿子。俩个人互相帮助,时间一长处出了感情,俩人情投意合。有知音之遇的欣喜,和一种难以抑制的温情,与李成在一起她感到特别踏实和温馨。李成早就提出要和郝云结婚,两家变成一个家。可那时郝云有要赡养的婆婆阻拦,还有未成年的女儿拖累,怎么可能答应李成。送走了婆婆,培养女儿上了大学,找了工作,给女儿成了家,现在又帮女儿带孩子。本来和李成说好女儿成家他俩结婚,可现在情况变了,婚事更难了。这不,李成儿子就变着法阻拦,郝云怎么能因为他俩的婚事看着李成与儿子决裂呢。郝云心里跟明镜似的,李成与儿子的矛盾就在婚后财产上。李成儿子同意交往,不同意结婚。看着李成满头灰白头发,郝云有一种说不出愧疚。随着岁月的流逝,李成要成个家的心情更加迫切了,他不甘心他俩就这个样子走下去,向郝云提了多少次,郝云总是推托。其实郝云何曾不想结婚呢?郝云也很想与李成建立自己甜蜜、舒适的家,她过怕了孤单寂寞的生活。当孩子们不在身边时,她会孤寂难熬,有时害怕得想哭,怕晚上突然生病死在家里没人管。但她心里明白,李成的儿子这一关不好过。郝云庆幸自己的女儿元元是个孝顺的孩子,她清楚妈妈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对李成叔叔非常尊敬,她渴望妈妈有个幸福的晚年。

郝云看着李成还在生气,话题一转笑着说:“今天咱们不提那些烦恼的事,女婿拿来一瓶好酒,专门给你留着呢,中午咱俩还是老习惯开开心心地喝一杯。”

一听一起喝酒,李成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也兴奋起来说:“好啊!”李成站起身一只胳膊搂着郝云的肩膀却朝卧室走去……

这些年来星期天成了郝云和李成甜蜜约会的节日。其他时侯,他们很难这么长时间没有干扰地呆在一起。这天,成了他们甜蜜、温馨的日子。

中午俩人又忙乎了一桌丰盛的饭菜,一起在饭桌前坐了下来。郝云给李成斟满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两人的目光温柔地对视了一下,郝云望着李成心想,他是变老了,过去那双很容易闪现的火花的眼睛,变得深沉了。他们共同举杯“当”地碰响了那微微抖动的杯子,一仰脖各自一饮而尽。李成瞪大了眼睛看着郝云,郝云抿着嘴,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李成,两个人相对不语。扑哧一声郝云笑了。李成赶紧夹了口菜放进嘴里。

每周见面喝一顿小酒似乎成了郝云对李成的犒赏,每到这个时候,他们都会不约而同举杯一饮而尽,从不小口抿。他们愿意在一起大口痛饮,渴望一醉方休,然后享受那种无所顾忌高声阔谈,痛快淋漓的感觉。在微微醉意中说着心里话,说着平日说不出口的悄悄话……

这会儿,一杯酒进肚,郝云的脸颊泛起红晕,心情便兴奋起来,她张大了嘴笑着,用狡黠的目光地望着李成,李成拿起酒瓶又给各自斟上了一杯酒,郝云抿嘴一笑说:“最近在微信上我也喝了许多人生的鸡汤,也在想以前都是为别人活着,现在都这把年纪了,也该为自己活一回了!”

李成听这话脸上顿时放出红光,憨厚地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条缝。他仰起头把厚厚的大手一摆,好象把聚拢在面上的愁云拨开,脸颊和眸子顿时变得清亮,声调升高起来:“哎,这就对了,别把眼睛总是放在孩子身上,我们也要有我们的活法。来,为你的觉醒干上一杯。”

就在这时郝云的女儿元元正急匆匆朝妈妈家赶来。原来昨天她接孩子时忘了拿走孩子吃的药,她来到门口,刚要敲门,忽听到屋里妈妈与李成叔叔说得好热闹,就把敲门的手放了下来。

只听郝云说:“你呀,一有机会就把这话题扯出来。”屋里一阵沉寂。

郝云的语调明显降了下来,“成子,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的心思,可我不愿意为了咱们的事,让你们父子反目。况且咱们都这把年纪了,嗐!”郝云叹了口气说:“再说,和孩子说这事,我也张不开嘴呀!”

李成没吱声,郝云接着说道:“说心里话,真不敢抱希望了。就觉得特别对不起你,耽误你这么多年。”说着郝云声音哽咽,呜呜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这辈子做不成夫妻,我们就做个交心过命朋友吧。”

李成凝视着郝云的眼睛,那目光是诚挚,饱含着真情地说:“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举起酒杯对郝云大声说:“你为这个家,为了你婆婆,为了宝贝闺女,牺牲的太多了,我佩服你,我就喜欢这样的你,我敬你一杯!”李成不待郝云说话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他伸出胳膊抓住郝云的手,那双他熟悉的手已经从白皙丰满变成枯槁苍老了。李成语调柔和地说:“我理解你,我一点都不后悔,咱们俩这么多年……”李成说着声

音有些哽咽,郝云把手抽出来,轻轻地抚摸着李成的大手,俩人相对无语。

沉了一会,李成接着说“不管怎样,咱俩都不能放弃,闺女好我知道,但也不如咱俩好。”李成有些激动。“儿子的事,我会处理好,你别灰心,咱俩人就是走到了生命最后的一刻,也不能分开。”郝云眼含着泪说:“但愿吧!”

屋门外郝云的女儿已经泣不成声了。元元感到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伤感气氛。

不管李成怎么说,郝云也提不起精神来。李成自顾自地又端起酒杯,一仰脖干了,抹了抹嘴角,盯着郝云看了一眼,郝云也直愣愣看着他。

几杯酒下肚李成神思恍惚地说:“我就不信了,咱们的事咱俩定不了?谁也管不了咱。”这时的李成酒劲直往头上拱,他把外面的绒衣和里边衬衫的扣子全解开了。只见他印堂

发红,两眼发暗,脑袋打晃,也不知嘴里在嘟囔什么,不一会就趴在桌子上,打起磕睡来。

郝云全然不理会李成,自己倒上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顿时全身的血往上涌,耳朵里象有千百只蝉在鸣,两眼冒金花,头有千斤重。酒像一扇提起的闸门,她多年的苦闷、孤独、心酸、一涌而出。她看到了孩子,亲朋好友,邻居,耳旁仿佛还有冷言冷语,带刺的话。还有丈夫给她留下的那个拖累了她前半生的婆婆。她胸口像着了火,憋了半辈子的委屈在心里翻腾。她想大喊大叫!……可她口干舌燥,怎么也喊不出来,不大一会她便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元元在门外听不见动静了,便从手提包拿出钥匙,打开门,轻轻地走进屋来,见此情景,她稍踌躇了一下,拿了孩子的药便蹑手蹑脚地走了。

李成听到门响,猛得睁开眼睛,一看是元元来了,想与她打招呼,嘴张了张声音却没发出来,元元却一溜烟地跑了。

李成急忙叫郝云,郝云猛然惊醒,待出门去追时,女儿已经走远。她连忙打电话,电话都占线。她十分懊恼,喝了这么多酒,孩子来了也不知有什么事。叹了口气对李成说:“哎,出丑了”。李成也自觉无趣,拍了拍自己的头,咂了咂嘴,不知说什么安慰郝云。“都怨我!”李成满脸歉意,“酒喝得太多了!”郝云朝李成摆了摆手,没有说话。屋里死一样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又被打开了,元元抱着孩子走了进来,郝云一见孩子,立刻忘了刚才的尴尬,急忙从女儿手中接过孩子,使劲地亲孩子。女儿眯缝起眼睛,神秘地笑了笑,悄悄地在郝云耳边说了声:“妈,您等着”就急匆匆地走了。

郝云看着女儿的背影心里一阵发酸,她强忍住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此时的李成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咧嘴一笑说:“你先看孩子吧,我走了。下周我来。”郝云默默地望着李成轻轻地说:“下周来”。李成点点头朝孩子摆摆手,转身走了。

孩子一来,郝云就像上满发条的机器,立刻忙碌起来。似乎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望着可爱的外孙子她开心地笑了。她摸摸孩子的额头,又亲亲脸,孩子的病基本好了。郝云半躺在床上,边哄孩子边迷糊起来。一会儿郝云和孩子都睡着了。……

突然有人轻轻地敲门,郝云睡眼朦胧起身开门。一看李成又来了,手里还提着饭盒,拿着在家里做好的饭菜送来了。郝云这才发现已经傍晚了。

往常李成知道郝云看孩子顾不得做饭,他也常常在家做好饭菜给她送来。俩人目光对视了一下,都会意地笑了。

李成说:“你歇会儿,先吃饭。我照看孩子。”边说边接过孩子,郝云把饭盒拿到厨房,正准备盛出来,忽然又听见急促的敲门声,不等放下手中的碗,急忙开门一看女儿元元又回来了,元元抢过妈妈的饭碗诡异地说:“妈先别吃饭,你看看谁来了。”郝云回头一看,李成的儿子,儿媳,孙子,郝云的闺蜜都涌进屋来了。瞬间把这个屋子塞得满满的,笑声,祝贺的声音在小屋里荡漾起来。李成大吃一惊。郝云却突然明白了女儿的用意,只是觉得这事来得有些突然!毫无心理准备。李成有些不知所措。郝云的眼睛湿润了。

这时元元站在椅子上,清了清嗓音庄重地宣布:“我和李哥商量好了。”元元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个年轻的男人,那人朝元元笑着点点头。元元说的李哥就是李成的儿子。接着说:“今天晚上我们在贵宾大酒楼订了酒席,给我老妈和李成叔叔举行婚礼。”这时屋子里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鼓掌声……

郝云激动地伸出双臂,一把抱住了女儿,顿时泪流满面。李成忙朝儿子看了一眼,儿子微笑着朝李成竖起大拇指,叫了声“爸!”李成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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