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人世几度槐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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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植根于小城中学门口的高台之上,面对大街。半个多世纪从我身边掠过,我已拔地千尺,枝繁叶茂,我的腰身已粗壮到能让一个小孩子抱个满怀。岁月的犁铧经过我的身体,我黝黑的树干一如深深流淌过的河流,留下纵横交错、斑驳层叠的痕迹。“那棵老槐树还在那儿------”偶尔会有人指着我感叹,而我也总能透过时间的堆积看到那人当年的模样。
学校是“铁打的营盘”,师生是“流水的兵”,我是见证者。
这所学校的前身是文庙。起初在我脚下有一块在“文革”中被推倒的石碑,这断碑常被人当成石凳来歇息,尤其是在四五月间。春风已过,花事消歇,我的枝头才爆开一串串洁白的槐花。那花香招引来了蜂蝶,也常常聚拢来一些学生。他们大多是从山里出来的农家子弟,这从他们黑黝黝的脸膛,壮实的身板,套在身上不大相宜的破衣烂衫上可以看得出。
“好香!”一个半大小伙儿仰起头,夸张地吸溜着鼻子。
“要不,上树撅几枝?”他的同伴摇着他的胳膊,拿眼睛试探地,撺掇地,鼓动他。
小伙儿往四下瞅瞅。人流稀稀落落,不见老师更不见校长。他往上捋捋袖子,冲着手心连啐几口,三下五除二就上了树。骑在一个树桠上稳住身子,他先撸下一大串儿槐花塞到了嘴里。树底下的人眼巴巴地等着呢,他“咔嚓”折下一大枝,连花带叶,朝他的同伴扔过去。“给我!”“给我!”他的名字被树底下的人喊叫出来,响亮又殷切。他在我浓密的树荫里像只猴子一样左攀右折,每往下扔一次,树底下就发出像抢到了绣球一样的欢呼声。孩子们大嚼特嚼着,连花带土还捎着小虫,淡淡的汁液顺着他们的嘴角流淌。我能给予的香甜抚慰着他们的味蕾,让他们的辘辘饥肠满足又享受。“校长!”一声惊呼!孩子们立时作鸟兽散,树上的小伙儿溜下地,仓促中膝盖上的补丁挂了花。他捂着那破洞,猫着腰一溜烟儿似地没了踪影。校园里顿时安静了,只留下地上被蚕食过的残花败叶,如同被风浪冲到沙滩上的大鱼的骨架。
我抖抖身上的枝叶,很畅快。
那时候实行单休,周六是“轻松愉快的周末”,周日是“快乐星期天”。住宿的学生们早在周末下午就回家了。星期天,只有少数几个回不了家的学生在宿舍外面走动。宿舍其实就是褐红色砖瓦顶装着褐红色油漆木门的大教室,一溜儿五六间截隔成十多个学生宿舍。现在这些宿舍都空荡荡的了,宿舍外的铁丝上只挂着几件嘀嗒着水的衣物,在明亮的阳光里沉寂地晾晒着。
那个叫三招娣的女孩拿着几本书向树荫下走过来。她是个细瘦的姑娘,总是穿着短得不能再短的旧衣裤。可不,上面有一二,两个招弟姐姐,衣裳到了她身上怎能不成了露手腕露脚腕的“短搭儿”?她上一年高考落了榜,哭天抹泪才得了这个补习的机会。她背对着街坐下,常常,摊在膝头的书很快就把她拉进了另一个世界。她捡个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连蚂蚁爬上了脚背都不知晓。我使劲托起渐渐燥热起来的阳光,洒下一地阴凉呵护这个用功的孩子。
可是那天,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坐下去,站起来。站起来四处张望,坐下去耷拉着脑袋。她踮起脚伸手够树上的树叶,一大把小蒲扇似的叶片攥在手里了,揉搓得滴溜溜转起来,划出一个绿色的圆弧。她又把头抵在膝盖上了,手指往下撕扯着树叶,“单数,双数,好,不好……双数,单数,不好,好……”这种用树叶占卜的把戏从古就有,却不见有谁像她这么如痴如醉的。她脚下铺了一层树叶,像一个圈儿把她困住。她那清澈的眼睛是藏不住秘密的,从那里,我看到了情窦初开的慌乱和迷茫。
又是一年地气暖,春风催着百花报花名。群芳榜上自然没有我,但这丝毫不影响我领受春天的好意,在满树绿色中捧出洁白清香的槐花。人们常说,家花不如野花香,那是因为我们野花都有一个长着翅膀的情郎。他们天性自由,行踪不定,需要我们用自己的香味点燃他们飞回家的路。所以,每一次开花我们都要掏心掏肺,全然忘我。槐叶羽毛一样向着天,那是对飞翔的期盼;槐花一嘟噜一嘟噜向着地,那是因为思念。
有月亮的夜晚,思念最浓。夜风吹送着我的清香,一浪又一浪,热烈地扑向行人的怀抱。
女孩背靠着树站着,很久了。路过的人会认为她是在纳凉。其实不是。她眼里转着泪花,心跳得那么快,绝望像汹涌的洪水,她已面临灭顶之灾。
很多年过去了。我已离地很高,再没有人能伸手够得到我的枝叶了。没有人知道我斑驳剥落的树干上藏着许多秘密。刻进我身体里的两个名字依然肩并着肩手拉着手,可是那个叫三招娣的女孩儿早就不在人世了。当年,未婚先孕和高考无望都是足以致人死地的羞耻。他们相约共赴黄泉,可是关键时刻她的爱人退缩了。那个与她一起闯祸的男子后来金榜题名,他从我身边走出去,从此事业有成,结婚生子,一生顺遂。那个坚持高考八年的小伙子最终黯然离去,八年里,他同学家的娃儿已经能跑着打酱油了。临走时他把他的“英雄”钢笔挂在了我的树丫上。那个毕业于名校的年轻人为着老师这个行当不用求人而踏入门内。一年后,他被调到了更偏僻的山村。日落时分,市井声里,他曾大力拍打我的树干,惊飞了一树麻雀。还有那个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驱逐出校的老师,若干年后在众人的簇拥中衣锦还乡,他飞射而出的一口浓痰就钉在了我身上……
我在这里太久了,地上的景致和人,都已大换了一遍。
每年春来,我依旧槐叶泛绿,时令到了,我依旧槐花吐香。太阳光明亮地照耀,人们轻快地往前赶,好像有什么好事在前面等着一样,成团的柳絮跟着他们的脚后跟往前滚动着。学校大门口依旧进进出出着无数少男少女。上一辈人活着就是养家糊口,工作、责任、负担,劳苦一生。而他们完全是隔辈人了,他们轻松愉快,时尚快乐。我脚下的石碑早就不见了,但人们依旧聚拢在我的树荫下。平时是接送孩子上学放学的家长,周六周日是接送孩子上补习班的家长。他们开着奔驰或吉利骑着摩托或电动来到这里,他们有时候翘首期盼着学校的大门洞开,大多时候他们低头看手机。很少有人会注意我,很少有人抬头看看蓝天白云,听听清风,闻闻花香。蜂蝶好像越来越少了,鸟儿也是。这条街现在真的是太吵了。
一对衣着光鲜的母女走了出来,当妈妈的抬头看了看我满树的槐花。她拉着女孩走近我。妈妈从包里掏出手机。母女俩的脑袋凑到一处,摆起了剪刀手,两张酷似姐妹的笑脸盛开,像是对天宣誓的样子。
匆匆流年。
高洁,70后,河北保定阜平县人,中学语文教师。喜欢文字,有零星作品见诸报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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