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湘文艺】许光辉/友谊垸排渍 / 四六文摘

友谊垸排渍

作者：许光辉

我不曾学习过记忆方面的专业知识，觉得记忆是个非常奇妙的东西。有些人和事，经历很久了，也从没放在心上，却因生活中某个触点突然鲜活起来，并迅速连成一片，许多细节争相迸发、生动如昨。早几天读《友谊河的春天》，是汨罗作家彭定华写的，描述汨罗市区友谊河畔春天如诗如画的夜生活。看着文章，我想起了1991年上半年为友谊垸居民处理渍水危害的事，一幕幕宛在眼前。

我是汨罗人，老家就在今汨罗市罗江镇滨江村京街片区，古来的名字叫草坪许新屋里，与市区仅一江之隔。我前40年在汨罗生活和工作，40岁后才客居岳阳，汨罗有我深深的记忆。虽然从历史的角度看，是先有罗子国、罗县，但毕竟消失了上千年，大家只知道汨罗是1966年从湘阴分出来的，与湘阴是兄弟分家，称湘阴为“老大哥”。建县那年，我已12岁，对外界事物倍感新奇，时不时偷偷跑到高泉山上看稀奇——看刚刚新建的县城。那时的高泉山是荒山野岭，不说树就是草都不盛，满山的鹅卵石、狗公刺，是“鬼不生蛋”的地方。从归义街方向上高泉山，要跨过一条经年流淌的水港，港里的水是碧清的，清澈见底，水草在静静水流中油油地招摇，偶尔有小鱼儿在水草中穿来穿去，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过港的必经之路是一座用青石板垒砌的闸门，很富实，因为水是要用于农田灌溉的，基本是常年蓄着的，只在水势太高、上游来水太猛时才开闸。石坝不远处的山墈下有一孔泉眼，水清凉沁甜的，我每次去玩的时候，都会喝一肚子的水回来。

经过二十多年的快速发展，到上世纪90年代初，这条水港已经取名为友谊河，友谊河垸内的农田建了大片的居民楼房和一些单位，统称为友谊河居民区。由于自然水系和地势的原因，加上当时挨汨罗江边还有少量农田，下游建有310千瓦电排机埠，用于垸内渍水向外排放。又因为有时候降雨大、渍水猛，排水搞不赢来水，会致使部分地势低洼的居民深受渍水之苦，有时候极个别住户的房里要进尺把深的水。

事情屡屡反映市委市政府，市领导就召集建委、农委、水利、电力、城关镇、城郊乡等相关单位领导专题研究，初定再增容一至两百千瓦电容设备，由建委组织实施。我当时在市政府任办公室副主任，其中一项工作是协助副市长周立标做建委方面的工作。周立标是1965年从中国农业大学水利与土木工程专业毕业的，起先在湘阴县水利水电局任技术干部，1983年走上县级领导岗位，先后任过湘阴县委常委、县政府副县长，1989年底调任汨罗市政府副市长。90年代初的市级领导班子比较精干，汨罗市政府只有正副市长5名。政府办公室也是正副主任5名.大家的工作都比较多、比较忙。因先天的协调会是由市委领导主持的，周立标副市长没有参加，我次日便向他作了汇报。

听完我的汇报后，周立标副市长说，这件事我想到现场去看一下，你通知建委的袁立畴副主任。袁立畴副主任来后，我才知道他也是友谊河居民区的住户，也是受害者，且他曾在水利部门工作过，有关友谊河水系问题也讲得清。通过自下而上一路察看，一路介绍，基本上清楚了友谊河水系情况，是两条来路。

一条是通过古培方向来，即通过友谊河排入汨罗江的水。这条水系很平安，只有清洁水源的事，与渍水无关。另一条是通过新市方向来的，主要是上马、丛羊及窑洲那十来平方公里的降水，最后会通过原自然形成的水港流入友谊垸，汨罗江水位低时自流排放，江水位高时则需要电排。这条水系上游那一片土地大都是农田耕地，自身消耗水量比较大，保水能力强，产生径流量一般比较小。一旦大雨暴雨，流下来的水才特别大了，最终都要落到友谊垸电排机埠。降雨是有时段性，一旦降雨集中、雨量大，就是再增容、增设备也解决不了垸内渍水的难题。

我们一路走、一路看、一路议，当走到当时城郊乡窑洲村那个地方，周立标眼睛一亮，看到这里地势较高，又相对平坦，且离汨罗江只有两千米左右，便兴奋地说：“从这里开条渠道直通汨罗江，按照等高截流、高水高排的原则，让上游的水再不进友谊垸，这个问题就彻底解决了。”袁立畴副主任本身懂水利，他们有极大的认同感，这个水渠一修，上游水悉数从这里注入汨罗江，今后友谊垸的水就只有友谊垸本身的降雨，根本形成不了渍害。

回来的路上，周立标市长有点小兴奋，他同我讲，治水一定要根据水的自然规律来治，有些办法其实古人就有的，只是我们没有注意、没有领会、没有学像。比如公元前256-251年，李冰修建都江堰，就是巧妙地利用了河道拐弯时，凹岸处水流速度快、河床深，凸岸处水流速度慢，河床浅及水流面层速度快、底层较慢等原理。他设计修建的“鱼嘴”“飞沙堰”“宝瓶口”等工程，实现了永久性的无堤坝、无提灌引水，真正的顺应自然，巧夺天工。由于它建筑在岷江冲出山口呈弯道环流的江心，冬春季江水较枯，水流经鱼嘴上面的弯道绕行，主流直冲内江，内江进水量约6成，外江进水量约4成；夏秋季水位升高，水势不再受弯道制约，主流直冲外江，内外江江水的比例自动颠倒：内江进水量约4成，外江进水量约6成。这就利用地形，完美地解决了内江灌区冬春季枯水期农田用水以及人民生活用水的需要和夏秋季洪水期的防涝问题。这个工程两千多年了，至今还在受益，其产生的效益无法估量。

实地考察结束后，我们即向时任市长李湘岳作了汇报，李湘岳充分肯定了这个方案，同意按这个方案组织实施，并在市政府常务会议讨论通过，得以顺利实施，友谊垸的居民从此不受内渍之苦。这件事过去了30年，无论当时还是现在，我都没有把它写成文字的想法。因为事情太简单、太顺利，没有曲折经历、没有人物冲突，而且是周立标副市长提出方案后，立马赢得各方赞赏，实施起来也非常顺利，与很多大事比起来，这个事太小了，根本不值一提，入不了法眼。直到看了彭定华写的《友谊河的春天》，把友谊河的春天写那么美、那么动人，才勾起我的联想，在转发她的文章时写了几句感慨的话。著名青年作家、汨罗市作协主席、市政协文史委主任潘绍东先生看到我写的文字后，鼓励我写出来：“您也是汨罗建设的功臣，可以写成文史资料。”

后来一想，文学也好史料也罢，都是文字作品，它要耐看好看，读起有味，也要启迪智慧、传递经验。到1991时，汨罗建市（县）已经25年了，友谊河的居民也都是老居民，受到渍水危害时间也很久了，不然不会建设300多个千瓦的电排机埠。汨罗也有许多人才，水利也好，非水利也好，从窑洲开条渠沟改道水流入江的走向，拦截上游水不再流入友谊垸，这是农民也想得出的办法，可就是没有人想到！为什么周立标副市长想到了呢？

周立标是学水利与土木工程专业的，专业知识是他的内涵，这是“知识化”的重要所在。就具体而言，在如何处理友谊垸渍水问题时，他是把问题放大在周边十几平方公里的大范围内来考虑，把渍水来龙去脉弄清楚了，有宏观意识，没有囿于一时一地的“小圈子”去“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与此同时，他深入调查研究，实地考察，根据地形地貌，找到了水系的最佳改道出口，所以能切中要害，获得众人的赞赏。

在协助周立标（后任汨罗市政协主席）工作的过程中，还有两件事也是印象很深的。一是汨罗当时准备在新市段拦截汨罗江建坝水力发电（当时已成立指挥部，并着手前期施工），他明确表示反对，理由也很简单。他说水力发电，无非是水量和水头（即我们讲的落差）。汨罗江平常的水量就是500～600m3/秒，没什么量。新市临近汨罗江的尾汊，离洞庭湖不远，当大水来时，洞庭湖水位上来了，有水量又没水头。还有一件事是他当时想在玉池山建一个抽水蓄能电站，即找一个上下有水库的地方，晚上12点后把水抽上去，白天又通过发电设备把水放下来。我当时不懂，问他为什么做这样的无用工？他解释，发电厂发电是24小时不能停机的，当晚下没人用电时，电就只能浪费，所以抽水蓄能发电是国家支持的项目。今年元月，我在岳阳日报客户端看到一则消息，说汨罗市已与国网新源控股有限公司签订战略合作协议，拟投资66亿，选址川山坪镇船山村，建一个抽水蓄能电站。可见周立标当时是有远见的。

我记下这件事，也算是为周立标老市长在汨罗工作时留下一点印痕，也许对后人是有帮助和启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