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叫玉兰的女人并没有见过玉兰花

这个叫玉兰的女人并没有见过玉兰花

文/依依

她是个67岁的婴儿

在滑向生命终点的最后三年

她越来越瘦越来越轻

手背上的骨头一根一根凸出来

肌肉消失在皮肤下面

皮肤如纸一样薄，几近透明

眼眶巨大，眼睛巨大，眼光散乱

她被丈夫抱来抱去

他丈夫70岁了

像抚育婴儿那样给她喂饭，擦嘴，洗尿布

她不哭不笑一个人喃喃自语

轮椅载着她沉入空旷的荒漠里

初秋，太阳催开了关中平原上的棉花

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温暖的花了

它将农人裹挟进采摘的巨大喜悦里

几十年了，土地和这个小小的妇人信守着良好的契约

几十年了，偏头痛也跟她若即若离

太阳实在太毒了

她的脸被烤得滚烫像铁匠炉膛里的铁

饥饿晕眩先后袭来

快完了，就快拾完（棉花）了

她习惯性地念叨着

晚霞隐去了，她没回来

村里鼾声四起了，她没回来

棉花地里没有她

通往村子的路上也没有她

神秘地失踪了三天后

她浑身荆刺躺在邻村的一个壕沟里

脸上爬满了横七竖八的血印儿

她被扶起来了，再也不认识身边的任何人

CT显示，她是轻微脑出血

疾病销蚀了她

这种销蚀缓慢而有预谋

年轻时的她是漂亮的瘦削的利索的得体的温婉的轻声细语的

这些美好的词语藏在岁月幽深的褶皱里

我睡过她家的炕，铺着厚厚的褥子

我吃过她做的饭，清淡而美味

我母亲坐月子吃过她卧的鸡蛋

我小弟犯了错被火爆脾气的父亲撵出门

她牵着小弟的手把他领回家

她叫玉兰，我的大嫂玉兰

大哥在她的遗像边用启功体写下

温润似玉，馨香如兰

大嫂其实不懂这些

她不认识字

连玉兰花也没见过

20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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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依依，本名秦景侠，渭南合阳人。就职于临潼教育系统。热爱阅读，文学发烧友。偶尔涂鸦，借以表达对汉语的热爱和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