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黄渺新/小镇风情

小镇背倚逶迤青山，面朝一湖碧水，风景如画。每逢农历“三六九”，方圆十几里的人家都来小镇上赶集。小镇傍水，船是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湖区人家赶集大多坐船，每逢集市，小镇外湖面上便停泊许多船只，大大小小，黑压压一片。

我们家在湖下游，离小镇约十里。那天碧空无云，湖面波平如镜，母亲和婶婶登上了赶集的船。乘船的人很多，每个人都肩挑手提着东西，拿到集市去交易。婶婶挑一担柴，母亲抱一只大白鹅，背上背着刚满月的我，她俩若无其事地跟船上人聊天。

两个女人外表平静，内心却有一桩心事希望今天能了结。叔叔和婶婶闹矛盾，已经一个月没回家，母亲很关心他们的事，为了调和两人的矛盾，刚坐完月子就出门。

叔叔在镇上做裁缝，他是一个长得很体面的人物，身长肤白，眉清目秀，小镇上有不少女人对他暗送秋波。手艺人中，就数裁缝最懂风情，女人的身体，也是裁缝最常接触。叔叔不是不正经的人，偏就有些痴情的女人趁着量体裁衣之际，让叔叔触碰她们的身体。碰过后，她们见人就说叔叔的手多白、多嫩、多细，碰在身上凉凉滑滑、柔柔的。肌肤相触的感觉女人们没往更深处说，但从她们的表情看得出，那是妙不可言。

痴情的女人多了，就有风言风语传进婶婶耳朵。婶婶不美，但为人实诚，身上有着不少乡下妇人的美德，叔叔看中她的品格娶了她，论相貌，婶婶配不上叔叔。但婶婶替叔叔操持一个家，为他生儿育女，他却在外边弄得满城风雨，她觉得委屈。

以前，婶婶从未给过叔叔脸色看，那张脸不论对谁，总是和颜悦色。叔叔也如此，一向对人态度温和、笑脸相迎。因为那些风言风语，婶婶头一回给了叔叔脸色看。叔叔本想好心好意对婶婶说：“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什么让他们说，我们不听就是。”叔叔也是一个有脾气的人，见婶婶给他脸色看就不说话，脸色也难看起来。

两人僵持着，叔叔出门去了镇上，干脆不回家了……

婶婶挑一担柴，母亲抱一只白鹅，婶婶的柴很快卖了，母亲的白鹅没有脱手。有人问鹅怎么卖，母亲犹豫着说让我想想看，人家觉得莫名其妙，走了。

母亲抱着白鹅同婶婶进了叔叔的裁缝店，叔和婶相见，两人不吱一声。但叔叔丝毫不敢怠慢母亲，立即起身笑脸相迎，端茶递水。

叔叔拿着皮尺给人量身子，纤细的手指在女人丰满的肉体上自由地游弋。婶婶觉得别扭，扭头不看，心里好像打翻了醋瓶。婶婶的一举一动、一眉一眼，母亲都看在眼里，等女人一走，母亲就说：“一个人气量小可不好，裁缝哪有不碰女人身子的，碰了她的身子，不碰她的心就行，妹子，这件事你也有过错。”

叔叔一听，赶忙说：“嫂子，这事别怪她，我一个男人应向她解释。”

母亲响亮拍一下巴掌，“好！男人就该有这气量，没事了，你们和好吧！”

母亲抱着白鹅回家，一身轻松，笑容璀璨。

婶婶往外追母亲，叔叔情不自禁拉住她的手，“留下来吧！”

婶婶说：“这回不行，嫂子特地同我来，我得陪她一起回。”

叔叔拉住婶婶的手不放，嗫嚅着，“我们好久没……”

婶婶瞅了叔叔一眼，笑盈盈的脸上，飞起一片红云。

小镇码头下，回程船马上开，母亲手抱白鹅从容上了船。白鹅当然同我们一起回，母亲抱它来镇上，本就没想卖掉它。

婶婶一阵风似地跑下码头，跳上船，执意要陪母亲一起回。叔叔像一头凶猛的牛，健步如飞追了上来，当着一船人，拉住婶婶的手不放。

母亲欣喜万分，推婶婶，“去吧，好好地待他。”

船向湖心驶去，忽然刮来一股狂风，船身剧烈摇晃。湖面升起一团乌云，泼墨一般散开，霎时漫天笼罩。船老大见天色不妙，立即掉转船头回岸，就在这一瞬间，又刮来一股狂风，船便翻了。

船上几十人妇孺为多，大多葬身水底。我和母亲逃过一劫，靠了那只白鹅，母亲落水后抓住白鹅尾巴，白鹅拖着我们，一点一点向岸游去……

白鹅死后，我们为它修坟立碑，每年前去祭拜，一同去的还有婶婶和堂弟。堂弟小我一岁，准确地说，小我十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