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李建华丨小说/尴尬的邂逅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李建华：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咸阳市作协会员，兴平市评论家协会副秘书长，《汉唐诗刊》评论部主任。
李建华
“收破烂，收破烂！……”
大喇叭不厌其烦地在家属院的楼底下哇哇叫着，极像一个喜欢骂人而又语言贫乏的孩子，重复着同一句车轱辘话。
在大喇叭喋喋不休的吵嚷声中，王备战的蹦蹦车冒着黑烟，沿着玫瑰小区缓缓前行。他戴着一顶土黄色的破棉帽，两只护耳东倒西歪地耷拉着，像打了败仗的土匪。
“喂，收破烂的，你给我站住！”就在王备战的蹦蹦车开到小区门口时，看门的老头气急败坏地拦住了他。
王备战跳下车，赶忙掏出一支“红延安”烟递过去，脸上堆满卑贱的笑：“师傅，我这就走，来，抽烟，抽烟！”
老头铁青着脸，用手拨开王备战讨好的脏手，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小区叫卖，罚款五十，交钱！”
王备战央求看门老头说：“师傅，我下次不来咧，行不？”
看门老头往前一窜，敏捷地拔掉车钥匙：“哼哼，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今天不交钱就甭想出这个大门！”
王备战见软的不行，索性蹲在地上，嘟囔着说：“反正我没钱！”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就在这时，一辆宝马出现在小区门口。王备战的蹦蹦车挡住了道，车主不耐烦地鸣起长笛。王备战还怔愣着，就看到老头点头哈腰地迎上去，对着车主说：“陈总，您稍等，我这就把蹦蹦车挪开。”
看门老头转过脸，把车钥匙扔给王备战，没好气地说：“你们这些乡下人，就会跑到城里添乱，快把你的破车开走，别挡了陈总的路！”
王备战再次受到侮辱，实在忍无可忍，半吊子脾气“腾”一下上来了。他跳到看门老头眼前，脸红脖子粗地说：“我们乡下人咋啦？你不就是个看门的嘛，牛掰啥呀？”
老头气得浑身哆嗦，从腰间掏出电警棍要拼命。这时车门开了，车主袅袅婷婷地从车里出来，原来是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妇女。“老李，不要跟乡下人一般见识！”
女人刚走过来，突然大惊失色地说：“王备战，咋会是你？”
王备战打量了一下女人，差点晕倒。他蠕动着嘴唇说：“陈红，你……你咋在这儿？”
陈红是王备战的初恋情人，二十年前，由于家人反对，陈红向王备战提出 分手，从此劳燕分飞。陈红考上了武汉大学，王备战高考落榜后就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干起了收破烂的营生。他老婆像个优质的波尔山羊，一口气给他生了三个“光葫芦”，整得他屁股直冒烟，一年四季奔波不停。无数个不眠的夜晚，他都会把老婆想象成陈红的样子，可是面对老婆布满雀斑的金盆大脸，王备战只有一声叹息。
眼下和陈红的意外邂逅，打破了王备战的预想结局。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被称作“陈总”的女人，就是当年那个和他在麦地里纵情奔跑的野丫头。他亲过她，抱过她，抚摸过她，然而她最终绝情地离开了他。王备战整整用了两年时间，才逐渐修复了失恋的创伤。他痛恨陈红，却又时常想念陈红，此刻陈红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反而手足无措了。
“备战，你这些年过得咋样？”陈红柔声问道。
“嘿嘿，你不都看见了吗？收破烂，被人像狗一样驱赶。”
陈红的眼眶湿润了。王备战想，也许是她的记忆复活了，也许在她的内心从未忘记过那段初恋，二十年的时光穿梭，让这次邂逅变得有点滑稽。
陈红说：“这里说话不方便，走，咱到我家里坐坐。”
王备战用衣袖擦了一把鼻涕，嗫嚅着说：“哦，不用了，我今天还要赶回家给地里拉粪哩！”
陈红哀怨地看着王备战说：“你都不想了解我这些年是咋过来的吗？”
“我不想知道。”王备战揪着头发蹲在地上，嘴角抽搐着，“当年你一脚蹬了我，我还能说啥？我们就是两条道上奔跑的火车，不可能并轨了！……”
陈红捂着脸哭了。王备战将蹦蹦车开到一边，然后跳下车走前去说：“对不起陈总，蹦蹦车挡着你的路了。”
陈红回身走向宝马，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张银行卡，并附上名片递过来说：“卡里有五万块钱，你拿去和老婆过日子吧！这是我当年亏欠你的，有事给我打电话……”
王备战只抽取了那张名片，再将银行卡挡了回去，平静地说：“当年的事我都忘了，你不必要内疚。”
寒风袭来，小区门口的大榕树上，一只乌鸦震了震翅膀，呀地一声飞走了，丢下另一只孤零零地栖在树干上，瑟瑟发抖。
王备战将蹦蹦车开出小区，他能感受到身后陈红绝望的目光。
“手托孙女好悲伤，昂昂昂，两个孩子都没娘……”
王备战将蹦蹦车开得疯快，嘴里含混不清地唱着秦腔，眼泪不争气地随风飘落。
（责任编辑：张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