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线杯小说大赛】尚远征丨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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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尚远征:1962年出生于山西永济。曾教过学,1985年至今在永济市农业银行供职。自幼酷爱文学艺术,在各级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多篇。
春 寒
尚远征
秋已深了,太阳高了,气温降了。
高阳回屋穿了件上衣,背起药箱准备出诊。今天的出诊与往日不同,他要到“阎王殿”门前去救人。
说透了,病人被医院判了“死刑”,就差没躺进棺材里,这哪是能救好的呢。妻子春河说今天的出诊未免有些可笑,并提出要和高阳一块儿去。
高阳问她:“你去干什么?”
春河笑说:“你治病的时候,我帮你拿主意。”
对妻子这套说反话的把戏,高阳领教过不知多少回了,你向东,她向西;你打狗,她撵鸡;她说你治病办法多,意思是说你无法可治。高阳不理会妻子这一套,自信地咳了一下嗓子,出门去了。
穿过扁担巷,拐进杠子路,越过照壁墙,高阳来到病人的家门口。高阳知道病人当过书记,应礼貌地称他蔡书记,可又觉得生疏、拗口,还是按辈分唤着老姑父亲切。他便习惯性地拉紧肩上的药箱带儿,腾出右手,轻轻地敲响了红漆大门,轻轻地喊出老姑父的字音。
门开了,一屋子的人,有老姑母、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和不认识的亲戚,一个个眼窝子里湿湿的,目光里充满了乞求、忧郁,还伴随着少许的悲凉,就差没有哭出来。老姑母跑上来,一把拉住高阳的手,带着哭腔说:“救救你老姑父吧。”
高阳动情地说:“我一定尽力!”说着走进老姑父的房间。
一位年长的亲戚把老姑母拉到背人处小声问:“这医生能行吗?”老姑母低声说:“别看年轻,手艺高着哩。”长者亲戚还是半信半疑,老姑母进一步压低声音说:“老头子一直高血压,一直吃着高阳开的药,一直控制得好好的。唉,哪样都好,就是改不了喝酒,那天在县城女儿家喝高了,倒在沙发上就不醒人事。当时高阳在场就好了,可不知情的女婿把他送进了医院,重病室监护了半个月,说是人不行了,让拉回去准备吧。”长者亲戚听后不语,脸上却写满了遗憾和苦楚。
高阳为老姑父看病的治疗方案在心里装着。他使用的西药、中药有一半在县城所有大药房都买不到。心脑血管疾病是他主攻的医学课题,他的论文在国家权威性的杂志发表过。好多医院聘他上班,他说受不了约束,便在村里开了个诊所。他几年来的救死扶伤,赢得了不错的口碑,村民们称他“高半仙”。
老姑父静躺在床上。高阳放下药箱,开始推拿、按摩、针灸、输液、打针、灌药。他的双手在老姑父的身上滴溜溜地旋转,飞舞,有时像陀螺,有时像花环,有时像直弓,有时像响箭,有时像绳鞭,不时抖出去,弯回来,发出“噼哩啪啦”的脆响。有时躬着一条腿,有时拧着脖儿,他的手指手掌所到之处,留下一片片红色的印痕。他给老姑父“通络”的最后一道程序是“化淤”,在他,化淤就像是擂鼓,由上而下,由轻而重,先是雨点似的,而后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再后,两掌平伸,起落紧如密鼓,“叭叭叭,叭叭叭……”有万马奔腾。
高阳的针灸治疗可以说是得心应手。那一拃长的银针捏在高阳手中,轻盈自如。不到一刻钟老姑父全身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圆形针,仿佛一张人体形的金色蜘蛛网……
奇迹出现了。
老姑父先是脚指动到手指动;后来,老姑父由四肢能伸弯到坐起能喝水;再后来,老姑父能下床让人搀扶着走两步,能吃一小碗饭,就是说话挽蛋子。高阳嘱咐老姑母用他治疗以外的时间要加强锻炼,病会恢复更快。
在高阳的精心治疗和家人的耐心护理下,老姑父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能拄着拐杖遛弯,但说话还是挽蛋子。高阳拉住老姑母的手说:“老姑父的病我只能治到这个程度,算是保住了命,以后的恢复状况就看老姑父自身的造化了。药要坚持吃,锻炼要坚持。”老姑母抹着泪珠子说:“这就好着哩,我们全家人都很感激,我一定记住你的嘱咐。”
翌日,老姑母组织全家人给高阳送来一面大红锦旗,上面绣着“妙手回春”四个黄灿灿的大字。高阳在门口接过锦旗那一刻,鞭炮“噼噼啪啪”炸响,烟雾缭绕,屑尘飞扬。高阳逗妻子说:“这是你上次准备的那挂鞭炮吧?”妻子高兴地笑了。
高阳费心为老姑父治病,人们说高阳有私心,认为高阳是在报恩。那时候上边号召“除四害”,学校要求每个小学生每个星期上交三个老鼠尾巴。高阳为了超额完成任务,在一些大孩子的怂恿下,把捉到的一只老鼠放在油桶里蘸了蘸,用一只绳子绑住这只老鼠的腿,划火柴点后放在一个新发现的老鼠洞前,那只带火的老鼠“哧溜”一下钻进老鼠洞里去了。然而,在另一个洞口前,最先钻出来的仍然是这只带火的老鼠!这只带火的老鼠吱吱地叫着蹿进了靠村边的打麦场,钻进牲口吃草的麦秸垛,顿时浓烟滚滚。那天刮的是东北风,风助火势,眼看着麦秸垛化为一堆黑灰,全村人都傻了。
后来,高阳被吊在了麦场边的一棵树上,众口一词的结论是:“捆上,送派出所!”天黑透了的时候,支书老姑父来了,背着手来来回回地在树下走。最后,大声重复了九遍:“他还是个孩子!他还是个孩子!……”人群终于齐声说:“这祸害,也就是吓吓他。”
日子再往前走,老姑父所谓的“作风问题”是因高阳而起的。高阳小时候吃奶时长得很可爱,谁见谁喜欢,总有村民们闲空儿时,抱一抱,逗一逗。这天,军生家女人在门口说她的奶吃不了,奶根子涨得生疼。正巧老姑父抱着高阳走过来,便接上了话茬:“那就让娃吃一口吧!”军生家女人很泼辣,二话没说,敞开胸怀,把奶头塞进高阳的嘴里。高阳吸着吸着用牙狠狠地咬住了奶头,军生家女人嗷嗷地惨叫,慌乱之中,老姑父一下子上了两只手:他一手端住了军生家女人的奶子,一手掐住高阳的小下巴……他大约是想把奶头从高阳嘴巴里夺出来,可跑过去的其他女人都看见了:他紧抓着的,是军生家女人那淌着血的白奶子……据说,当晚,两家人都打架了:在院子里,军生把那烂了奶头的女人给揍了……另一家,在屋里关上门,老姑父与老姑母大闹,把水缸都顶翻了!
那时,女人们每每看见老姑父,就说:“一老狗抱一小狗儿,俩祸害。”
冬去春回又一年。桃花白了,杏花红了,油菜花黄了,人们还穿着棉衣,老年人说,今年是“春寒”。这日,天气不错,地上有阳光,老姑父一瘸一拐溜哒到高阳的诊所来买药。诊所台阶高,不小心,一脚踏空,“呀呜”一声,重重地摔倒在硬梆梆的地板上,头部吃了劲,鼻子口里出了血。当时高阳正在病房里忙,闻声跑出,奋不顾身,全力抢救,然而却是气断人亡。这意外的事故,高阳表现得很冷静,他第一时间告诉了老姑母的实情,先将老姑父的尸体送回家。
几天之后,老姑父的一生就顺利划上了句号。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就在老姑父的葬礼上,一片白花花的送葬队伍中,弄不清哪个孝子,双脚跺得大地咚咚响,哭嚎着说:“谁害死了我的亲人啊……”当时高阳就顿生不祥之感,回到家一夜未合眼,想了很多很多……
终于,麻烦来了。开着“奔驰”车,抽着“中华”烟的蔡思芹,是老姑父的二女儿,她一纸诉状,将高阳告上了法庭,说是高阳用错药,赔款十万。这时的高阳好像早已料到,没有生气,也没有喊冤,只是觉得太可笑了。诊所里还有那么多病人几乎都看到了那一幕,人怎么能不说人话呢?
可是不久,在法庭的调解下,高阳还是赔款三万元。法庭的理由是无论怎么说,人死诊所是真。三万元赔款对高阳来说无关紧要,可产生的负面影响是难以想象的。有人找高阳看病,就有人说:“他会看病?能把人治死!”虽是谣言,可传多了,就成了真言。于是,找高阳看病的人越来越少。
几个月之后,高阳的诊所不能维持,只好关了门。高阳带着妻子去县城一家私人医院上了班。
高阳走后的第二天,一群外地不知情的患者和家属,大老远来,看到关闭了的诊所大门,只好叹了口气,又撵到县城去了……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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