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选粹】吕云峰丨总有一些时光旖旎在心头 / 四六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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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吕云峰：山西省天镇县人，70后，文学爱好者。愿做一朵开在阳光里的花，温暖自己，芬芳别人。

总有一些时光

旖旎在心头

吕云峰

母亲家里有好几口缸，大小高矮各不相同。母亲搬了好几次家，东西越搬越少，唯独这几口缸，而今依然宝贝似的被母亲摆放在阳台的显眼处，闪着温柔质朴的光。平日回娘家探望，好几次都遇见母亲手拿抹布，在仔细地擦拭着那几口缸，目光专注而虔诚。心里奇怪，已经锃明瓦亮的，还擦啥擦？走过去想搭把手，母亲摇摇头，说只是想晒晒太阳，顺便回忆一些陈年往事。于是，我搬个板凳，像小时候那样，手托双腮歪着脑袋，边看母亲干活，边随着她老人家絮絮叨叨的话语，趟过散落在流年深处的那一季花雨。

四十年前的记忆里，秋天是母亲最忙的季节。因为得储存足够的菜，备一家老小安然过冬。院里南墙底挖得山药窖，这时候就要派上大用场。一袋袋山药蛋，一捆捆大白菜，一车车圆白菜，陆续搬进院里，立在墙根底或摆放在窗台上先晾晒着。一两天后，母亲便坐在院子中央的小板凳上开始精挑细选了。那些粗的、瓷实的、品相好的大白菜，被母亲一根根拢好叶子，小心翼翼地摞在右边，其余的则散放在左边。随后按标准挑选出来的山药和圆白菜，会和之前的精品大白菜一道，像贵宾一样被请进干爽的窖子里，层层码好后，“嘎巴”一声落锁，心思才再回到散落在院里的，挑剩下的菜上。这时，腌菜缸要大显身手了。母亲把大白菜层层翻卷开来，用笤帚探进去，扫出那些藏在里面睡觉的小虫子。我赶紧凑过去，眼巴巴瞅着有圆圆的瓢虫慢悠悠地从里面窜出来，小心地逮住了放在手心上，盯着它爬上中指指尖，便学着别的小朋友，踮起脚尖，伸长胳膊，口里喊着：送饭牛牛嫁了哇！果真，它一展翅，飞了，瞬间便没了踪影。心下惆怅，便再凑过去，睁大眼睛寻找。

这时母亲已经接好一大盆清水，把扫完的白菜一根根泡进去冲洗干净。然后拧干水，卷好叶子，层层摆放进缸里。每摆一层白菜就撒一层粗盐，缸满了后，把溜圆光滑的腌菜石头，轻轻地压进去。几天后，菜缸开始咕嘟咕嘟冒泡泡，像被偷去一样，陡然间塌下一截儿。母亲就把早已准备好的白菜再续进去，重新压好。顺手找一根高粱杆撘在缸沿上，盐水里一旦生出白色的稠稠的沫子，就用高粱头搅乎搅乎，盐水便又清澈如初了。

漫长的冬日里，甜菜咸菜轮番上桌，慰藉着家人贫瘠的胃。进入腊月后，窖里仅存的白菜被母亲切开、煮熟、剁碎成馅儿，为大年三十的饺子做准备。见我们馋了，母亲也会偶尔削一小块儿肉，和酸白菜山药蛋一起烩了，再用大米混着小米焖一锅二米饭。这简直是天下少有的美味，直到吃空了锅底，吃圆了肚皮，才恋恋不舍地从桌子上收回目光，还不忘再砸吧砸吧嘴。

时光荏苒，思绪从四十年前拉近到三十年、二十年、十年，直至今天。托改革开放的鸿福，老百姓的日子是芝麻开花节节高。超市一年四季新鲜蔬菜果品不断，腌菜缸作为过去艰难岁月里特有的代表性产物，已经渐渐退出历史的舞台。大部分人家选择送人或者卖了，再不就是堆放在闲房的犄角旮旯里，揉碎满怀情愁，随时光一起发酵。

母亲却将昔日苦难岁月里的有功之臣保存得完好如初，只是光亮的镜面映照下，这个多年前神采奕奕的勤快女人已然两鬓斑白。如今每年的秋季，母亲还是惦记着腌些菜，我们都明白，母亲腌得不仅仅是菜，更是一种怀旧，一种感恩，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与眷恋在其中。

去年的一天，哥嫂突然回来。将近中午，父母吃得一向简单清淡，家里实在没有准备合适的饭菜。母亲急急地吩咐父亲去买些好吃的回来，诸如鸡、鱼、排骨这些。哥嫂一听赶忙制止，说只是搭顺车趁空儿回来，看看父母，下午就要返回市里，明天按时上班。家里有啥吃啥，多腾出点儿时间唠唠家常。母亲只好又转回到阳台，东瞅瞅西望望，突然间有了主意，遂喊父亲进厨房帮忙。我们也想过去，被母亲劝回，她说有父亲跟忙乎足够了，让我们留在客厅多聊一会儿。

不一会儿厨房便飘出香味，一种久违的熟悉的香气刺激着每一个人的味蕾。半个小时后，母亲满脸幸福地说，孩子们开饭喽！我们赶紧配合摆放碗筷，眼睛直直地瞅着厨房，暗自猜测巧手母亲会变出什么戏法。一盆热腾腾的菜终于摆放在餐桌的正中央，大伙儿定睛一看，都乐了——酸白菜、肉片、山药蛋，烩得烂烂的，外加一把碧绿脆嫩的韭菜，童年的记忆，小时候的最爱！

一人一碗赶紧盛了去，盆子已剩下少一半了。意犹未尽，再各自往碗里添一勺，盆子见底儿了。摸着圆溜溜的小腹，一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得开怀大笑。嫂子说，好香啊，一会儿走时，我要带酸白菜，回家也这样吃。母亲美滋滋地忙乎去了。

而今又逢金秋，路上偶遇推车叫卖的菜农，大白菜、圆白菜、蔓菁一应俱全。心中一动，赶忙拿出电话拨给母亲：“妈，今年还腌菜不？”“腌！”听到母亲的笑声，幸福感迅速蔓延到全身每个细胞。原来即便如今繁华绚丽，昔日的贫穷苦难依然如夜幕中散落的星星，不时地闪耀出一丝温情，让人流连让人怀想。虽事隔经年，人来人往，仍醉了岁月，醉了夕阳，醉了未来每一个溢满花香的日子。

（责任编辑：杨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