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选粹】李伟丨守恒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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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伟，1961年出生，山西省万荣县人。现居太原。

文学天地

守恒常

李伟

不能不感慨，这一辈子过得太快了，好像没活过一样。看孩子成人，外孙长大，我们渐老。虽然至今我还不晓得人生的意义到底为什么，但却十分清楚死亡离我并不遥远了。年纪大了，这个原本就存在于生命里的哲学问题终于浮出了水面，逼着你不得不去面对它，思考它。嗯，是需要回顾过往的，一个人想来想去，混沌的半个多世纪竟没有一点值得骄傲的地方，而更多的是失败累累的教训。好在，该吃的苦都吃过了，该走的路都走了，该经见的事都经见过了，未必有欣慰可言，但依然是素心若雪。抚胸自问，于事于人，不负则安。

时间将摧毁一切。大可不必患得患失彷徨无主的，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你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没有。好好睡觉，天塌不下来的。其实，许多事情，都是发生在我们与这个世界虚拟的关系之外的。印度最古老的哲学典籍《奥义书》中说：“我就是万物，除我之外，没有其他；一切因我而起。”甫一看到这句话，让我顿时通透，信服的是它在充满宗教思辨中所包含的哲学义理。

现在，越来越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日久年深的一座老房子，已四处走风漏雨的。特别是退休之后，人闲下来了，有时间整理一下心情和认真地审视生活了，便开始从生活的各个维度进行删繁就简，真正对自己来一次全面的“断舍离”的清理。使无序的生活不仅仅在物质上实现极简主义，更重要的是在精神上实现“精神极简”。我以为，这其中就存在着认识论和方法论的问题。事实上，早在100多年前，欧洲的中产阶级就开始崇尚这样的生活方式了。今天，“极简生活”的理念被我们提出来，率先置于知识分子的精神层面，人们才开始关注自己的生活质量。不新鲜，不奇怪，这是经济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所面临的哲学问题，也是我们在共同的生存境遇下普遍追求的价值取向。

社会的文明程度决定着我们的生活方式。屈指算来，我在城里生活了40多年了，但说到底，我的骨子里还是个乡下人。我知道自己的偏执和迂腐是多么的顽固。虽然身体进了城，但灵魂还在乡下，城市从根本上并没有改变了我多少。比如，人家都说吃水果对身体好，可无论再好的水果，我也只是尝几口而已，并不感兴趣。在吃上我是不大讲究的，既不会做，也不会欣赏美食佳肴，天生一个乡下人的胃口，一对乡下人的耳朵。水果只喜欢吃自家地里种过的黄瓜西红柿；那么多品种的戏剧，只爱听家乡土得掉渣的蒲剧。没办法，是性格决定了命运，就像做不了官，又干不了别的事情，那就只能老老实实地趴在稿纸上写字当是自己的本分一样。有时候，偶然写下一篇自认为还算满意的文章，看起来好像与大作家就差一步了，可笑的是，却不知这一步竟是万里。

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写作的热情，盲目地像一根钉子一头钻进黑暗里，拔都拔不出来。就这么深居简出地喜欢宅在家里，然而多半是无事可做的，一个人面窗枯坐着胡思乱想，或看窗外云移风过，树绿花开，任冬去春来的一天天过去。我平时宅着看书的地方，是卧室兼书房的一间不足12平米的屋子，不仅小且还在阴面，一年四季也见不着阳光。秋深入冬之前，屋里阴冷，在房间里是要穿棉衣、棉裤才能坐住的。这样的情形，每年至少有1个多月，直熬到暖气来了，人才能舒展开来；3月底停了暖气后到清明前，也是一段难捱的日子，照旧得穿上棉衣、棉裤，直熬到天气暖和了才好一些。

憋仄的屋子里，只能放下一张书桌，一张床，一把椅子，两个书柜；写字的桌子上，一盏台灯，一个茶杯，一台电脑，紧靠东墙码着几摞书，简陋地让人都不好意思把它叫做书房。幸好，还有手机和一台连接世界的waifai，这个小小的盒子日夜为我闪着莹莹的蓝光，它也是我了解新闻、分享公共信息与朋友们交流的唯一渠道。尽管环境不尽如人意，但我习惯了在这小黑屋里看闲书，写无聊文章，喝茶，听戏。当然，吸烟肯定是个坏毛病，又对身体百害而无一益，但我心里强大，无妨，不仅继续不文明地吸着，还私下里宽恕着自己，提高了“烧钱”的价格和档次，反正是怎么舒服怎么过。

夏天热，置一台空调扇在背后，只要我在房间里就不让它停下，一直吹到我看书看得眼皮子重了，要上床睡觉时才关掉。从不在意风扇的噪音大，只要能风生两肋，不热就行了。冬令日暖时，偶尔会到楼下小区的花园里晒一会太阳。生活中，我算不上勤快的人，也很少认真地收拾一下屋子，只要桌子前一小块写字的地方干净，我就懒得动。心想，乱就乱着吧，怎么也是过一天。乱点反倒让人心里随意些，屋子里收拾得太整洁干净了，人还得端着，实在不舒服，何必呢，我不愿意那样为难自己。子曰“居不容”，只要不出门办事，我甚至几天也不洗一下脸，窝在屋子里怡然地写该写的文章，看该看的书。互联网时代，手机社会，我们的生活已须臾离不开手机了，但手机又是个害人不浅的东西，明知道在里面“喝鸡汤”、看抖音、玩游戏，被标题党和大量的无用信息浪费了时间，但我的自控力太差，像一条被那些不着边际的信息喂养的狗，赖在手机上。有时，夜里躺在床上看，直到困得手机砸到脸上才肯睡去。

细想来，人生真是一场悲剧。我们皆是这尘世上向死而生的过客，伟人和魔鬼大致上也没有什么不同。其实，人生的过程即是哲学的过程，只有厘清了自己与客观世界的关系，你才会淡定下来，踏实下来。“一切因我而起”，万万不要强求别人都像亲人一样地待你，那是十分荒唐愚蠢的想法。人家对你好、对你尊敬，是人家的情义和教养；人家轻视了你，那是因为你还不足以被重视。若不知道这一点的话，就是自己的不对了。人，谁不是既生又死，要知进退，懂感恩，守恒常便是大觉悟。但能活到这样境界的人往往又不多，至于说完全“活明白”了的，那就更不容易了。

（责任编辑：杨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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