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江堰风情录|黄春红：坚墙

坚墙

黄春红

友爱学校的围墙根儿，有几株桃树，这几天开得正盛。

今天傍晚吃过晚饭，我和同事周姐去操场散步。想去围墙根拍桃花，远远就看见几个老师在墙根儿下摆拍。我小声开玩笑说：“你们看把围墙靠倒哟。”周姐当真了，她说：“这围墙坚实得很，靠不倒的，即使八级地震也不会倒。”

周姐名叫周慧英，小巧玲珑的身材，一头披肩卷发，衬托着那张好看的脸。一年四季都喜欢穿裙子。她是友爱学校的老员工。友爱学校的前生是太平街小学，周姐2000年就在太平街小学做生活老师了。当时的太平街小学，坐落在都江堰太平街汽车站对面。

地震那年，也就是2008年5月12号下午两点左右，她正在太平街小学四楼的住读部上班。住校的小学生，每天中午都得睡午觉，从12点半睡到1点半。地震当天，她刚把孩子们叫醒并送到教室，当她返回住读部，刚坐下来时，顷刻之间天昏地暗，整栋楼摇晃得站立不稳。于是她顾不得个人安危，直接冲到另外的寝室，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生活老师带的孩子有没有离开。再三确定孩子们都回教室后，她才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她刚出楼梯，旁边的围墙“轰”的一声倒塌了。

她来不及朝围墙那边望，随着不停的余震，摇摇晃晃地朝教室冲。还好，太平街小学虽震倒了围墙，教学楼的墙上也有了很大裂缝，没有伤亡，但学校也成了危房，孩子们再也不能去教室上课了。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仅花了一年时间，在都江堰2.5环边上，上海市援建了这所全方位、无障碍的学校。

2009年9月1号那天，周姐也随太平街小学的孩子们，来到了友爱学校。其中，也来了一百多个残疾生。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孩子，来自四川各个地震灾区。有汶川、映秀、北川、青川、什邡、绵竹等重灾区。她担任住读部组长，同时也是生活老师。那会儿的生活老师啊，真是难啊，说多难，有多难。残健相融的住读部，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都有住校的，这种管理难度可想而知。孩子们不仅身体受伤，心灵也受伤，因为有的学生，不知道在黑不隆冬的废墟底下埋了多少小时，才被救援队发现并救出来。而且是第一次离开家，离开父母，来到友爱学校。

那时候的生活老师，纯粹是全职妈妈。洗衣服、洗澡、理发、生病以及同学之间发生不愉快的事情，以及伤痛发脾气，都得管。

周姐的女儿刚上高中。周末给妈妈打电话说：“妈妈啊，都两个星期没看到你了，这个星期总可以回家了吧。”周姐在电话这头沉默片刻，对女儿说：“这周不得行啊，要给残疾生洗衣服啊。还有一个小学一年级的学生病了，一会儿要送他去人民医院看病。”

一个叫吴文鑫的学生，是住读部最小的一个。家在阿坝州理县山卡卡头，也是地震中失去右脚脚背的孩子。每天一回住读部，第一时间就问周姐要手机，给妈妈打电话。在电话里啊，又是闹又是哭的，老是吵着回家。有天傍晚，在排队去吃饭的路上，突然，“嘭”一声倒在地上。周姐连忙打电话叫来校医，校医建议立即送医院。在送医院途中，周姐又给他妈妈打电话。通过都江堰人民医院的医生检查，说没啥大问题，输两天液就好了。周姐垫着医药费，直到两天后孩子病愈，他妈妈才赶到学校。

残疾生里面，还有几个调皮的。晚上睡觉不许关灯，说是怕黑。而同寝室的健康学生，不关灯也睡不着。于是就发生争执，周姐连忙去把健康学生叫到办公室，给他们讲，做人不仅要善良，还要有宽容包容之心和换位思考。残疾生是在地震时埋在黑黢黢的废墟里吓怕了，他们很恐惧黑暗，换做你们怕不怕？在那个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鸣的废墟下，是多么的恐怖啊，你们就忍一下关灯，等他们睡着，我再来给你们关灯好吗？后来的几天里，周姐都守在寝室门外。

一晃又是一周过去，周姐的女儿又打来电话，周姐又是心疼，又是愧疚。但她不能回家，因为，要带几个残疾生去理发，理发回来后，周姐把水调试好，挨个给残疾生洗澡，就在周姐把水温调试好，帮孩子们抹上香皂，轻轻帮他们搓背搓手时，突然，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叫——周妈妈，您对我们太好了。

是的，即使是自己的父母，也没有这样长时间陪伴着孩子、关爱着孩子。

通过周姐无微不至的关爱，和友爱学校的领导和全校教师的努力引导、教育，孩子们心里堵塞的那堵厚厚的墙轰然倒塌，心胸逐渐敞亮起来。寝室里的纪律逐渐好起来了，白天孩子们也主动参加体育运动和文艺节目了。打篮球、下象棋、川剧变脸等，个个都踊跃参加。

一晃十多年过去，友爱学校的残疾学子，身残志坚的学生比比皆是，在全国各种比赛中，无数次得奖。

就在去年12月份，我和周姐去艺术楼打扫卫生，周姐在里面拖地，我在外面擦窗户。突然，几个坐着电动轮椅，穿着运动装的女孩，洋溢着满脸的笑容和自信，直接进入到学校的体育馆。

我停下手里的活，一边扭着毛巾一边看着她们。心想，坐着轮椅到体育馆干嘛呢？于是去问周姐：“周姐，快出来看，怎么有残疾人开着轮椅进体育馆呢？”

周姐没抬头，平静地说：“有啥子稀奇的，这几个是残疾运动员，当年是住校生，为参加全国轮椅篮球赛而集训的。”

周姐话语虽平静如水，而我听后，已是波澜壮阔。是的，那些经历过灾难、经历过生死的孩子，在这所环境优美又十分有爱的学校里读书，再加遇见这么个好母亲，渐渐忘记了地震带来的伤痛和恐惧，放飞自我，寻找到了他们梦想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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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ut the Author

黄春红，女，四川省都江堰人。生于60年代末，小学文化，热爱文学。90年远嫁浙江，2016年4月回到家乡开始学习写作，现是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都江堰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代表报》《四川农村日报》《成都日报》《安庆日报》《闽西日报》《惠阳日报》《都江堰报》，《龙泉驿》《光源》等全国多家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