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王嫂讲那过去的故事

（朗读者：赵朋）

写文章的此刻我已收起以往的嬉皮笑脸，很严肃地坐在这里，因为今天要写一个关于吃苦的故事，再厚的脸皮也实在笑不出来。

实际上，故事在几年前已经开始。我家有一个邻居，三口之家，王哥、王嫂和娃。双职工家庭，夫妻和睦娃儿聪明，生活得体体面面。然而他家有一个永恒的吵架主题，就是王嫂的吝啬。

说起王嫂的吝啬，不要说她的家人，就连我们这些局外人都看不下去。菜市场买菜，从来要买全市场最便宜的，讲好价钱，临走还要饶上一个半个菜叶。家里做饭，如果一个菜勉强够吃，从来不炒两个，稍微奢侈的事情根本不做。不过，她虽吝啬，但并不耽误善良，对周围邻居，只要不出钱，都会尽心尽力地帮忙。王嫂也知道自己的缺点，总是说，你们就是没下过乡，不知道日子的苦。

后来我们纷纷搬走。最近王嫂学会用微信，加了好友。岁数大的王嫂比原来话多，前两天晚上聊天，她主动说：“我现在也进步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抠门。”哈哈，我在屏幕这边偷着乐，只听王嫂接着说：“哎，都生活逼的，没经历过下乡的生活，你们不理解其中的苦。”话题打开，就像流淌的河水，一发不可收拾。

王嫂下乡的地方在河北的偏远山区，四周高山环抱，翻过两座山才能走到最近的县城。封闭，加剧了山村的贫穷。

山村很小，那时吃是每天的头等大事。“你知道我为啥不吃红薯吗？”下乡那时村里实在是穷，每家的炊具就是进门的一口大锅。为了节省柴火，早饭和中饭都不生火，早饭一块凉红薯，中饭一块凉红薯，只有晚饭才会熬一锅菜粥，就着红薯吃。年复一年，天天如此。“红薯吃多了，会烧心，从胃里一股股地往上反酸水，烧得整个食道火辣辣地疼。”王嫂说。

“我们那里的山区，可不是你想象的青山绿水。地很少，缺水，粮食产量低，根本不够吃。下乡几年都没吃过蔬菜，谁舍得地去种菜啊。没粮食会饿死人，不吃蔬菜死不了。”王嫂回忆着。

那时村里家家户户在灶台的房梁上挂着一块猪皮，大灶烧热，把猪皮从房梁上拿下来，在锅底蹭蹭，再挂回去，加水，把瓜秧和玉米面放进去，放点盐煮成糊糊，这是一天里唯一有盐的饭。“盐是珍贵的东西，要用钱去买。在知青点，专门有一个小柜子里面锁着盐，钥匙在党支部书记身上挂着。做饭前，书记打开，小心翼翼地舀出一勺，放锅里。”

酱油在村里是珍惜的东西，比盐贵，一般人吃不起。村民家来了尊贵的客人，拿着勺子到知青点，借一勺酱油，回去煮一锅菜汤。说是借，从来就没还过，每次还要这样说，“虽然贫穷，人活着总还是要个脸的。”

每次王嫂回城里的家，最重要的就是买足了盐和酱油。听到此，我就像“肉糜”皇帝，问了一句非常愚蠢的话：“为啥不买油呢？”王嫂叹了口气说：“知青是不能一起探亲的，半年也回不去一个，背了油就得少背酱油和盐，那可是生活的必需品。”

有一次，父母来看她，带来了一小瓶香油，这成了村里的头条新闻，走在路上总会被村民拦住问 “你们那里有瓶香油？”王嫂说，这瓶香油我们吃了两年。赶上重大节日，才郑重地拿出来，用筷子蘸一下，在菜汤里涮涮。香味传遍全村，吃着红薯的村民就会嘟囔：“知青点又吃香油了。”

后来，村里有位老人病重，几天吃不下饭，儿女问他想吃点啥？老人瞪着浑浊的眼睛看着房梁，半天才说：“吃一顿香油菜汤。”于是，儿子厚着脸皮去知青点借。知青点的党支书和团支书两个人护送香油瓶来到老人家，用筷子蘸了两下在汤里。吃完菜汤，老人满意地合上了眼睛。这是村里仅有的一次借香油，香油太珍贵了，打死也还不起，大家没胆量借。

村里人虽然家家养鸡，却从没人吃鸡蛋。鸡蛋是唯一能换钱的东西，家里所有的开销都指望着它。山地贫瘠到草都不好好长，猪都难养活。村里集中养两头，家家户户轮流打猪草“供奉”着。

过年在村里是一件盛事。村里会分给每户一点猪肉，家里把玉米面和少量白面和在一起，包一种像饺子又不是饺子的东西，要用锅蒸熟，不能煮，玉米面黏性不够，一煮就破。每年分猪肉都会因为肥瘦打架，都想要点肥的，解馋，还能炼点猪油补充到日常生活中。

“'我虽穷，但我很有尊严。’这种话都是吃饱的人说的，几辈子赤贫，填饱肚子是天大的事，尊严长什么样？”王嫂感慨到，“如今生活好了，可节俭的习惯不能改，咱过过苦日子，才更知道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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