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阳如血》第十篇《苦展》 | 蒼耳子 / 四六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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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多芬的一生，就是一顆受傷近乎窒息的心灵勃发而出的，一首激昂的交响曲！

《燦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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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耳子

第十篇

《苦展》

＂紧急集合！紧急集合！⋯＂指导员的哨声好像比任何时候都吹的紧！一边还愤愤地嘟囔着：＂快快整队，馬上去看现行反革命份子证据展＂⋯⋯

好多人聚集在本来就狭小的茅草房里，掀起被褥的竹排床上摆放着几个小日记本，和几本翻译小说，其中有《红与黑》，《牛虻》，《安娜·卡列尼娜》啥的，这些书我都看过，倒是那几张33转密纹黑膠唱片，特別是唱片上的那只坐在留声机大喇叭前侧耳聆听音乐的 Nipper小狗标志，让我一時想起了好多世界名曲。挤近前才看清最上面的一张是贝多芬第九交响曲！指导员指着放在一边唱片封套上的贝多芬头像义愤填膺地说：＂这就是外国资产阶級反革命份子，妄图顛覆我们社会主义祖国的丑惡嘴脸！＂我顺着指导员激動而顫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贝多芬那无耐扭曲的脸上流露着无限悲愤的怒容，悲切至极的紧闭着的嘴⋯⋯什麼叫啞巴吃黃蓮啊！我这回算是明白了！⋯⋯一种难以名狀而又無奈的刺痛！就在我心上的那块肉上⋯⋯

聽說那个反革命是北京知青，因连里的难友们举报，说他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躲在被窝里偷偷写东西，于是领导趁大家上工之际，撬开他的箱子连同他的被褥，翻了个底朝天，发现如此罪证！当即认定为现行反革命份子！

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你猜是什么？我就马上徹底翻騰把我所有的读书笔记，亲友书信，还有巳写了有一寸多厚的随想录啥的，全都偷偷带到山里一把火烧了！⋯⋯那么多对于美好未来的憧憬也都随着那清煙，于惊恐之中无声地消失了⋯⋯

一天我在山路上看到一位知青，只见他全身湿漉漉的，以倔强的神态支撑下驼着背，吃力地扛着一个硕大的芭蕉杆，寸头下面一幅毫无表情的脸，突显着双侠因紧咬牙关而略微凸起的腮肌！想必就是那唱片的主人，正想上前说句话，忽然看到他身后跟着的那个斜挎着一杆老掉牙的卡宾枪，无精打采却满怀敌意地打量着我的民兵⋯⋯

这人啊！只要是有点权利，人类的罪性即刻彰显的一览无余！这样的意识伴随着我，也告诫着我为人的一生⋯⋯

⋯⋯

那个展览和那些唱片，让我不禁联想起我在北京二十三中时，那并不久远的一段往事⋯⋯

剛进校不久，校政工組为整一位老師，说她是外國特务！將从她家抄來的好多東西放在学校的一个大会议室里，准备办一个反革命大特务展，校政工組不知从哪里听说我会画画，命我为该展画图解，校革命委員會的命令谁敢不从啊！政工組的老師还专门帶我去那位老師家考查現場！

那位沒教过我的徐老師巳經在校隔離了，政工組的兩位战狼帶着我到徐老师家，她家住在南鑼鼓巷的一个胡同里的独门独院，院子不大，我跟在政工組的老師后面，早上八點多钟推门就进！如入無人之境，迎面即见一個約有二十岁左右的文弱小伙子，惊吓之间半张着嘴，手在微微地顫抖，里间臥室里的床上有一位四十多岁的阿姨，看似也許是徐老师的姐姐，也是一脸剎白惊恐的样子，沙发桌前有兩个小孩，大約五六岁，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正在吃早点，显然是因為徐老师夫婦分別拘禁，家里的小孩無人照顾之故，老師的姐姐同她的儿子前來幫忙暂度难关。那兩个小孩子見此放下正吃的东西就往里屋跑！此時此刻我的腦海里有如五州震荡风雷激！如此的惊扰不都是因為我吗！我即觉得从人的灵魂深处泛起一种无限的愧疚！不自覺地直往政工組老師的身后躲！⋯⋯

徐老师的家到处都是电器零件和厚厚的外文书，正在組裝的沒有外壳的电视机，留声机，还有好多带有Nipper小狗的唱片，后来方知徐老师的先生是电器方面的专家，故此理所當然就是外國特务，篤定必在隔離審查之列！

与政工组的老師分手后的路上不知怎的，我就是心神不定，最后还是决定回去一趟，那条街好长啊，我那踌躇的思慮摆弄着我的腳步走的很慢，不時地回头看，在那个徐老师的门前犹豫了好久，終於决定找出一张纸写上＂无大事放心＂然後团的紧紧的，趁胡同前后无人注意之际塞进了门縫里！离开的路上我的心情如同放飞的鴿子，一下子变的輕鬆多了！⋯⋯

事隔好多年了，一天家父母來了一位老朋友，令人万万沒想到的，他正是那位徐老师的先生！一种沉重的負疚之感頓時油然而生！一种神傷的慚愧，还有一种隐隐的自豪所混雜的情緒，立时迷漫所有的空間，那种震撼靈魂般的忏悔之情，有如我背负着那个时代为这整個人类的歉疚所负担！那种精神的重负，一直保留在我那青春的時光，和那不可磨灭的青涩的記憶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