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华清【小说】哑巴传奇 （连载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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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传奇 （连载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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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秦华清（湖北利川）

第十章 路遥无期

阿菊做事灵活主动，多次受到总经理的表扬。2010年12月1日，她被破格提拔（海春公司规定：不满一年的员工，不能晋职）为包装车间副主任。

正如刘主管所说，阿菊不但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还有着特别高的领悟能力。这么短的时间，除了对浴室柜的整个结构烂熟于胸，甚至于，她掌握了浴室柜的技术要领。有一次，她上书总经理，建议把浴室柜的拉手改成暗装型，这样既节约成本，又美化了外观。这一改，恰恰迎合了欧洲人的“简约”审美观，为此，订单大增。工业园的同行公司知道后，也纷纷效仿。从此，“梁顺菊”的名字在整个环城工业园悄悄传开来，有位老板说：“不可思议，一个摆流动摊的哑巴，竟如此聪明，要是能到我公司上班，准保10万年薪。哼，那个太监陈海春真是好福气。”

常在深静之时，阿菊一个人站在院坝中央，痴呆呆地望着天空，像个小孩子似的掰着指头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怎么这么傻，星星能计数吗？”数着数着，她又自我嘲弄一番。

阿菊的聪慧，招来环城工业区其它公司管理人员对海春公司的妒嫉，而素琴的美貌更是让海春公司名声大噪。包装车间的男员工都说素琴是整个环城工业园第一美女，能娶到手，那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美貌本是上天的赐品，可有时却会出麻烦。

如旧时某春楼头牌，无时无刻不在搅动着男人们的荷尔蒙，即便排队等候，也要一探芳心，而守在家里的女人，只能孤独地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可怜巴巴地盯着苦涩的天花板。

素琴经常收到约会的短信，接到请吃饭的电话，甚至收到一封封写着歪歪扭扭大字的情书。起初，她感到烦心，后来，嗤之以鼻，根本不去理会，久而久之，便习惯了，只是得花点儿时间去删除短信，再花点儿时间把情书扔到垃圾桶里。

在车间，素琴几乎成了一个“闲人”，除了野猪林和马大哈心甘情愿帮她做事，其他男员工也争抢着，好几次因争风吃醋差点打起来，还好阿菊出面调停。车间里的一些年轻女同事见此情景，十分嫉妒，经常在素琴背后啐上一口：“婊子，骚货，狐狸精，潘金莲……”

刘主管暗自高兴，“头牌”是闲人不假，可那些“争宠”的男员工为了投表现，全争着帮素琴做事，这样就间接提高了整个车间的工作效率。刘主管甚至借题发挥，经常把素琴安排到最脏、最累的地方，然后再安排几个荷尔蒙活跃的男员工，本来正常情况下需要两小时做完的活儿，现在只需花上一小时，竟无一人发牢骚，甚至主动请缨：“刘主管，明天再把我安排到素琴一组做事。”

素琴每天晚上载着阿菊回家，总能听到熟悉的汽车“喇叭”声，然后那辆宝马便停在她们前面数米处，紧接着，陈总像一只大乌龟从车里憋着身子慢吞吞地出来，鼓着肥嘟嘟的腮帮说：“你好，今晚可以一起吃饭么？”“不行，没时间。”素琴一次又一次很干脆地拒绝陈总。

有一次，陈总把素琴叫到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我喜欢你很久了，给个机会吧。”素琴装着听不见，打开门登登登跑下楼。

那天下午，也就是2010年12月28日，李素琴的命运彻底改变了。她母亲病重，要花十几万元做手术。她身无分文，便打电话请求陈总提前发工资。陈总再三追问，得知她母亲病重，立刻带着十五万元现金送到她手中。自那次后，李素琴很少回家了，因为她选择了新的生活，于2011年1月10日和原配丈夫离婚，1月15日和陈海春领证结婚。

素琴嫁给陈总后，包装车间和其它部门的一些男员工，经常聚在一起私聊，有的甚至拍着胸脯叹息：“一朵鲜花就这样插到牛粪堆了！”

有些曾经给素琴写过情书、发过暧昧短信的员工，现在害怕起来，特别是野猪林和马大哈，只要一想到自己当初假借拿产品之机占素琴便宜的丑陋心态，便害怕起来，甚至惶惶不可终日！

素琴自从跟了陈总，阿菊再也不理她了。每天下班，阿菊独自一人骑着电动车回家，常常走到一半的路程停下来，然后一个人傻傻地坐在公路边，慢慢回想起那些摆流动摊的日子，有风也有雨，有苦也有累，可三姐妹一见面，总会主动问候对方。现在呢？李素琴成了笼中之鸟，麦惠英仍然披星戴月卖水果，大家各不相干，纯朴深厚的姐妹情似乎掉进了冰窟窿。

素琴好多次守在阿菊回家的路上，主动打招呼、示好，可阿菊就是不屑一顾，甚至像见了陌生人似的。素琴又去找麦惠英，也同样被冷眼冰语拒之门外。素琴很悲伤，愈发孤独，只能一个人徘徊在宽大豪华的别墅里，叹气、流泪。

半年后的一天晚上，大约九点半，阿菊骑着电动车回家，刚到小院，便看见素琴在院中踱步，显然是等她回来。

“菊姐，你回来了，我有事找你。”素琴面带微笑迎了上来

阿菊毫不理会，径直开着电动车往前冲。

素琴跑上去，用力拉着阿菊的衣领，用请求的口吻说：“姐姐，我真的有事啊！”

阿菊稍作停留，突然又推开素琴的手，只顾着停放电动车。素琴见阿菊还是不理会，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阿菊吓了一大跳，立即上前搀扶素琴。素琴则推开阿菊的双手，用哀求的语调说：“菊姐，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就长跪不起！”

“你起来说嘛。”

“不，你先答应，我才能起来。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去做坏事，这是正经事儿。”

阿菊点了点头。素琴的脸色转忧为喜，慢慢站起来。此时，四位老人走了过来。素琴立即掏出手绢擦干眼泪，向四位老人打了招呼，随即攀着阿菊瘦小的肩膀走进屋子。四位老人也跟着走了进去。

“菊姐，很久以来我一直想着怎么帮你，如果直接给你三十万元本钱做生意，你肯定不接受，因为你是一个特别不喜欢占便宜的女人，也是一个特别固执的女人。你比谁都清楚，做包装不是长久之计，没有前途，程程越来越大了，还有四位老人，要的是钱花，所以，我希望你做销售……”

“销售？”

“你听我把话说完嘛。我和陈总计划开一些直营店，在离你家不远处有一个卫浴城，我们已经租了一个摊位，你去做导购，百分之五的提成，底薪五千块。你不是一直想做销售吗？”

“不行，那里面全是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我一个老太婆做导购根本不合适，就做包装。”阿菊顿了顿，摸着前额说，“不错，我是想做销售，但我不想给海春公司做，陈总太卑鄙了。”

“你别固执了，姐姐！想想，找其她人我们不放心，你是我的姐姐，多年的知己，只有你最合适。我也仔细考虑了导购的条件，包括年龄。可你想到没有，我们一起摆流动摊的时候——你还是哑巴，按理说条件比我和英姐差，可你生意好多了，为什么？因为你有一种我们不具备的品质——诚信——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诚信，这恰恰是打动客户最关键的因素。可以说，你、我，还有英姐，都不是爱钱如命的女人。有的时候，没钱不行啊！比如说上次我母亲病危，四处找老乡借钱，可都是打工阶层，哪有那么多钱？最后东拼西凑，只借到了一万多块，可我母亲做手术要十多万。如果不是陈总帮忙，我的母亲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

“什么？你——你母亲病危？”阿菊抢过话题，哆嗦着，惶惶不安地看着素琴。

“是的，我母亲病危，多亏陈总给了我十五万块钱。”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们讲，让我和英姐对你误会这么深，还以为你是那种爱钱轻德、贪图享受的女人。”

素琴深深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说：“你和英姐本来就有巨大的精神负担，我怎么忍心再给你们添麻烦。有时候，我们并不想选择一条自己不愿走的路，无论你多么坚持，多么有韧性，如果上天已为你选择了这条路，就得认命，就得无怨无悔地走下去。”

阿菊拿起桌子上的纸巾，轻轻抹掉素琴顺着眼脸下滑的泪珠，然后静静地看着她——那是一张白皙却带着忧伤的脸。

房间突然静了下来，只有微风着吹着木格窗的息息声。

“孩子，别太难过，一切会好起来的！”房间的沉寂终于被打破，王书才摇摇晃晃站起来，对着王书俊做了一个欲走的动作。伯母和婶婶也很费劲地站了起来，用慈祥的眼光看了看素琴悲戚的脸，同时叹着气、摇着头，然后手拉手，一瘸一拐离开了小屋。

阿菊见四位老人走后，立即挪动凳子紧挨着素琴而坐，面带惋惜，摇头叹道：“你走了这条路，牺牲也太大了，后面的日子会像蹲地牢，黑暗、潮湿、痛苦不堪。你啊——”

素琴仰起头，长长叹了一口气，回道：“没关系，牺牲我的青春，却换回了母亲的生命，值了！”

“可你，付出得太多太多！”阿菊捂紧胸口，咬紧牙关，“你不仅失去了大好年华，还招来阵阵辱骂。车间的同事经常私底下说你是贱女人，不要脸的女人，卖身的女人……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你本有一颗善良的心，有一张美丽的脸，不错，日子是过得普通点儿，但开心啊！而现在，你成了笼中鸟，成了众矢之的，你知道吗？！”

素琴鼓起勇气，很茫然地笑了笑。“人的一生，很短暂，有时候的选择，表面是错误的，实则是对的，虽然付出了代价，可满足了一个心愿——毕竟，我的母亲活了下来。其实，我们都会离开这个世界，只是早和迟，退一步来讲，就算早走，只要内心无愧，也算没白来世间一趟！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女儿，我多么希望她长大成才。我也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为救母亲，却失去了一个家，可我不后悔。前些日子我去看女儿，她见我就跑，我好伤心啊！我经常在梦中见到她，多么想抱抱她！我……”素琴流着泪，声音有点嘶哑，实在无法往下说，就停了下来。

阿菊大哭道：“你，你为救母亲牺牲个人幸福，不失为一个好女人。我坚信，你女儿长大后定会明白你的苦衷。”

听了阿菊安慰的话，素琴展开了眉头，站起来走到门边，看了看水井边枯黄的柳枝，出乎意料地笑了一下，后又立即返回来坐到阿菊旁边，柔声道：“菊姐，你别难过。我感觉到，我们的姐妹情还在，往后的日子，定不会像前些时日那么孤独了，果真寂寞难耐，我会掏出这笃厚的姐妹情，紧紧捂到胸口，好好温暖我纳凉的心。”说到这里，素琴似乎舒坦了许多，脸上也绽放出淡淡的笑容，随即，她打开手提包，看着阿菊说：“姐，我带了三万块钱，帮我转交给英姐，叫她去租个摊位，一定不要再摆流动摊了。”

阿菊抖着双手，接过一大沓钱，用心捧了捧才放到桌上，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一定办到。”

素琴站起来，诚恳地说：“菊姐，明天去公司办个调职手续，我会反应给陈总。展厅装修期间，需要有人监督，你办好手续后，就直接到卫浴城上班，顺便看看英姐的摊位，我暂时就不过去了。”

阿菊噙着泪花，用颤抖的双手抓住素琴的手臂，回道：“好，我明天就去办理手续。我一定要把卫浴城的生意做起来，向你保证。我也会催促英姐尽快租个摊位卖菜和卖水果，不再去摆流动摊了。”

阿菊把素琴送出门，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滚个不停。

此时月光煞白，可以看到小院旁边的小道不远处，停着一辆白色的宝马，有一个“肉墩子”在车旁来回踱步，一见素琴出来，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送走素琴之后，阿菊直接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痛苦地思考着：素琴走了一条忍辱负重的路，可又有谁知晓？不错，那些误解她的人迟早会明白，但需等岁月流逝方有恍然醒悟之时，可那为时已晚，而留下的，才是真真正正的遗憾！

阿菊哽咽着，良久良久，直至月亮下山，繁星寥落，涩泪变红，才拍着身后的尘土，拖着两条孱弱的腿，一步一步走回房间。

编审：赵志云

作

           

者

           

简

           

介

作者：秦华清，湖北利川人。曾在《恩施日报》《中国作家网》等报刊网站发表过多篇散文，著有长篇小说《红粉战刀》《红尘守望》。

温

           

馨

           

提

           

示

作者近期作品：秦华清【小说】哑巴传奇 （连载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