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山楂花·山楂果·山楂情
母亲说她一辈子没有舒心过,因为父亲的沉默与木讷。
母亲说年轻时太天真了,一心向往草原以外的远方。父亲下乡到草原,母亲以为他来自大城市,介绍人一说就同意了。谁知道,所谓兴隆,就是个破山沟。荒山老岭的,比不上草原宽敞……
母亲每每絮叨起来,父亲都一声不吭,几个孩子去过母亲的草原,觉得还是兴隆好,山楂之乡,花果之乡。
其实,母亲还是喜欢兴隆的,尤其喜欢南山的那一坡山楂林。春末,山楂树开满花,母亲让父亲陪她去看,说山楂花是白色的,但花蕊红。父亲白了她一眼,拿起镐头去种菜。母亲很伤心,她对山楂花有着特殊的感情:就是那年初相见,第一次随父亲回兴隆,山楂花正开,就是在南山,父亲亲手采了一簇洁白洁白的山楂花,送给母亲,说是定情花。母亲说那时候父亲的嘴巴可真甜,还定情花,这么多年,情也不知哪去了,整天闷葫芦一样。
秋天,山楂红了,因为卖不上价钱,南山的山楂没人要了。母亲让父亲跟他去捡一些,给孩子们做点罐头。两个人出门,母亲说,父亲就一直前面镗镗地走,她跟着,如同路人,她真懒得跟父亲出去。可母亲喜欢南山的山楂果啊,尤其是经霜后,山楂红红的、软软的、面面的,酸酸甜甜,口感特别好。母亲永远忘不了四十多年前她的新婚之夜,没有饺子,没有喜糖,只有两个铺盖卷儿和父亲自己打的一对红箱子。就是在那红箱子的角落,父亲掏出一瓶山楂罐头给她吃,两个人,你吃一颗我吃一颗,直吃到情足意满,花好月圆。
时间一晃过去了好多年,转眼,父亲已经到了古稀之年,母亲也如同一枚落地的山楂果,一点点失去光泽与水分,渐渐有了老态,更要命的是,她的耳朵聋了。家里,只剩了父亲和母亲。每次孩子们回家,母亲仍旧是要陈诉父亲的种种不是:坐在家里一天说不了十句话呀,不是下棋就是斗地主啦,不关心她的冷暖啦……父亲并不辩解,由着母亲絮叨。
母亲还有高血压、冠心病。因为这,父亲其实没少操心。十月一放假,几个孩子回来,正赶上母亲犯病:头晕、迷糊。去医院说是血压有点高,降压药按时吃就好了。于是每天饭后,父亲都用目光追逐着母亲,直到看见她吃了降压药。一日闲谈,常跟父亲下棋的老白说兴隆的山上有一种野山楂,都是籽儿,采来泡水喝,可以软化血管,治疗三高。父亲一听大喜道:天文台的山上有好多野山楂树!母亲也来了精神,一大家人立马驱车去天文台。
兴隆山高水长,走过崎岖的山路,仍是重重大山。到了天文台,家人兵分几路:父亲一人去了南边,几个孩子带着母亲,在西山游荡。嗨,看见了,看见了,就在半山的沟壑处,一棵野山楂树风情摇曳,流丹溢彩。几个孩子早忘了行动迟缓的母亲,一窝蜂冲向半山腰。野山楂树有刺儿,但不妨碍孩子们的手伸向颗颗红果子。孩子们挑大的、圆的、布满小雀斑的小山楂扔进嘴里,籽儿多是多,却酸中有甜,甜里泛酸,好吃得很。孩子们欢呼着,摘完了一棵,又向密林深处走去。
快到中午了,父亲下山了,收获满满:他采了一大袋子野山楂。来到停车场,他给孩子们打电话,不一会,孩子们也满载而归。欢笑之余,大家忽然发现,少了母亲。
孩子们把老妈给丢了!父亲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拿起了手机,母亲的手机无人接听。孩子们四散着喊,不管事,母亲已经耳聋多年。父亲的汗一下子冒了出来,他转身往山上跑。七十多岁的老人,由于奔跑的速度过快,步履有些踉跄。孩子们这时候也害怕起来,万一母亲犯病了……
时间已经是正午时分,太阳热辣辣地照着,穿行在山间的父亲,脸涨得通红,后背洇出一片汗水。忽然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出溜到一颗树下,他攀着树干爬了起来,顾不上拍拍屁股上的泥,拨拉掉打绺白发上挂着的草叶,继续寻找。他绕过南山,又到了西山,不停拨打着母亲的手机,直到手机没了电。最后,他跌坐在山头,默不作声。
山间仍旧回荡着孩子们高一声低一声呼唤母亲的声音,听不见,父亲知道母亲听不见。就为母亲多年的耳鸣耳聋,父亲啥法儿都想过了,去北京,到承德,吃中药,做理疗,甚至,父亲自己学会了按摩,每天为母亲按摩耳穴,都不管事。父亲本身就不爱说话,母亲聋了后,他更不说了,跟母亲说话太费劲了,一句话说十遍母亲也不见得听清,还总打岔。父亲那时候有点自责:应该跟母亲多说说话,耳聋的人需要多交流;更应该带着老太婆走,就像平时那样,他走在前面也好。其实平时他也没自顾自地走,他是走一会,就停下里,估摸母亲看见他了,就再走。母亲一直在他的视线范围里。唉,后悔也晚了,父亲站起身……
这时,儿子找到了父亲。父亲让儿子继续打电话,虽然母亲的电话设置的是震动,但电话铃声在哪儿响,母亲就应该在哪儿。开了免提,仍是通着,仍是无人接,那首好听的《又见山里红》一直在父亲耳边飘啊飘。母亲的手机是前几天父亲新买的,就为了让她每天出去拍照片,发微信,父亲是特意给母亲买了一个像素高的手机,下车的时候也明明看见她拿着新手机呀,怎么就不接电话呢?晕倒了?还是手机丢了?父亲不敢想。擦擦汗,他带着儿子去山后找。
那个难忘的假期,为了找母亲,父亲绕了三个山头,跑了不知有多远,最后,在山后,一条与回家反方向的路口,找到了母亲。那个有点被宠坏,有点小浪漫的老太婆,坐在一块白石头上,用那个买来,今天没有放卡的新手机,正举着一串小山楂,玩着小自拍。为啥把卡拿出来?为啥不带旧手机!父亲简直要咆哮了。母亲说她还不习惯用新手机接打电话,走时,把卡放旧手机里了,而旧手机,落在鞋橱上了。她还说走散后一点都不急,知道孩子们会找她的,丢不了。
父亲气的没有再理她,回到车上便瘫成一堆老泥。他太累了!这种累好多年不曾有过,好像是四十几岁的时候,父亲去山上砍柴,二百多斤的柴禾晃晃荡荡挑到家里,累成了狗;还好像是母亲做手术那年,医生说肿瘤的位置非常不好,手术一直做了五个多小时,父亲在医院的长廊里走啊走啊,漫长的五个小时,他累坏了心;如今,老了老了,为了一点野山楂,为了找到母亲,他又这么重重的累了一次。父亲睡着了,睡得很香甜,他的手搭在座子上,手背有一条长长的划痕,有血凝结成紫黑色。可能是被树枝划伤的吧,当时心里着急,父亲没有在意,此刻看来却触目惊心。母亲拿出孩子递给她的消毒湿巾,细心地给父亲擦拭伤口,有点心疼,有点小内疚。她听不清孩子们说什么,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自己小声地叨咕:看来老头子这回是真的累坏了。
回到家,父亲的脸色缓和了好多,母亲忙着去做饭。饭后,父亲用眼光示意母亲,该去吃降压药了,然后,父亲佝偻着腰,把大家采来的野山楂都倒在了阳台上。他要剔除虫眼烂伤的坏山楂,红彤彤一片晾晒起来。母亲搬了一个小凳子给父亲,老两口,坐在一片山楂红中间,有阳光照过他们的头顶,笼罩成一条五彩的虹。
作者简介
若兰:喜欢文学,各种文体都能尝试。早年迷恋诗词歌赋,有诗词作品在各类比赛获奖;近年写散文、小说,散见《意林 少年》《唐山文学》《齐鲁日报》《北京青年报》、《扬子晚报》《无锡日报》《唐山劳动日报》《唐山广播电视报》《都市女报》《杂文报》等报刊。纫秋兰以为佩,展素霜以写心。藉着文字的温度,微笑向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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