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冶晓辉（青海）
四月之行的江南文化古城绍兴之印象，始终是摇荡着一个翠绿欲滴的世界，青的山，绿的水，街巷深处的空气中都飘动着一种文化的味道，卖臭豆腐的王老三就地提笔就能画得几张清淡雅致的水墨画，拉人力车的张老四也能随手弄墨写出一笔龙飞凤舞的书法作品。呜呀呀，想绍兴实实是一块文化宝地，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史，都能在这方沃土中找到遗存，在这片土地上，有新石器时代的马鞍山文化遗址，有夏商周的大禹陵、越王台遗存，有秦始皇东巡留下的会稽刻石,有东晋时期的兰亭,以及唐代的古纤道、宋代的沈园，明代时期的石桥、台门等穿过历史的长廊，构筑起这天人合一的融洽，连接着历史文化的深邃。
悠悠兰亭，位于距绍兴城西南13公里的渚山下，是东晋著名书法家王羲之的寄居处，相传春秋时期越王勾坚曾在此植兰，汉时设驿亭，故名兰亭。随行之处，一边是洁白的粉墙，池水澄碧，竹林清寒，溪水穿过，蜿蜒而行。一边是点点阳光，穿透林间，王羲之挥豪而就的“鹅池”两字石碑，在潋滟的水光中闪现而出，千年轮回，依然流传于世。悠然的漫步走在曲径通幽的石板路上，苍翠的远山、碧绿的近水、连绵的村舍、依依的岸柳，心也停泊在宁静的绿色深处，化成了一池碧水荡漾。
从兰亭返回后，随着络绎不绝的观光人流，走进鲁迅故居，看到“读着课本看绍兴”的大型宣传画，凝望着迎面墙壁上那目光坚毅的鲁迅巨型画像，想到人民教育出版社新出版的语文教材中，鲁迅的作品明显减少，《药》、《为了忘却的纪念》等作品不见了，保留下来的只有《拿来主义》、《祝福》、《纪念刘和珍君》三篇。也看了网上论坛，针对“鲁迅的作品真的过时了吗？”这个议题，众说纷纭。我想，人教版的语文教材在大幅削减鲁迅作品这样一个标志性事件，起源在于教学中太多宣传鲁迅的战斗精神，其最根本的原因，或许在于这个社会革命激情的消退与宽容精神的增长，另一个角度来看，不能不承认，这其实也是一种思考的进步。
从鲁迅故居来到十三味书房前的水岸，坐上绍兴特有的乌篷船，泛舟而行，行至相距仅隔着一条十字路口的沈园门前的水岸下船，走进了留下了千古绝唱的沈园庭院之中，便直面注视着八百年前历史时空中陆游和唐婉的爱情遗迹。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很多年前，初读宋词《钗头凤》时，曾被感动的一塌糊涂，哭着想，神仙有什么可羡慕的呢？此生，真的很愿意拿整个世界来换这凄婉绝美的一花一瓣啊！从那时起，这一行行词句，便反反复复如青藤般盘绕于心。如今，静静地驻足伫立在南宋诗人陆游挥笔题写《钗头凤》的诗壁前，八百年前那一段所有欲说还休未了的情愫全流泻于主人的握笔底端，轻抚着陆游那秀气、飘逸的字体，吟诵着浸透了陆游和唐婉千般柔情、万般相思的凄美诗篇：“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一任这一行行不朽的语言，如潮水般漫过全身，轻轻柔柔渗进生命的深处。心，在清风绕指般的轻抚中温柔地颤动。“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园中园拱形门里正面的一块奇石上，这两句诗句后的巨大问号直逼每个人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轻声谓叹，这是怎样一种深情的倾诉呵？漫步沈园，时走时停，深情地注视这绍绿色深处那小小沈园中的小桥、湖水、回廊、亭榭，寻寻觅觅——当年陆游折过梅花的梅园呢？当年唐婉照过倩影的小桥呢？当年陆游与唐婉树下洒泪别离，两情相惜的垂柳呢？当年历尽两地相思再度偶遇时泪眼相视，把酒对饮的亭阁呢？正是荷花盛开季节，沈园柳堤岸边寂寞无主，一生一世的赘累化为流逝而去的轻风，没有了负担，没有了声息，也没有一丝风吹过。古典传说中，陆游与唐婉洒泪离别后不久，唐婉即忧郁成疾而逝，终成为一种生离死别的千古绝唱。“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元好问的这首《摸鱼儿》，替天下为情所苦所累者发出了永恒的追诘。雨中游览沈园古址，从遥远的地方或历史的深处传来典雅的情调，使人沉浸在深沉的思考陶醉之中，从另一个角度透视沈园的内涵，沈园的存在，有着深厚的底蕴与厚重的质感，它至少给已不相信爱情的现代人保留了一份必要的信仰与样板。真情的诗篇与真情的见证，对所有善良的心灵都有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和震慑力，它会让你在它的光辉中沐浴，又让你染着它的清香一步一回头的离开，然后，怀着美好的信仰活下去。岁月悠悠，万物流逝，而智慧与真情却可以像永远不落的太阳与月亮，高悬于人类精神的巅峰，生生世世吸引着一代又一代人朝拜仰视。八百年后，来过这里的人，一个个曾经在红尘滚滚中渐渐干枯的心，在这里的清清雨水浸透滋润，生长出一簇新枝绿叶来，让鸟儿栖息上头重新筑窝鸣叫。
真情如河流，越深越无声。突然感悟到，八百年前的陆游与唐婉是怎样的幸福过，不是吗？他们毕竟与真情相遇、相识了，相爱、相守过。假如爱情是属于过去的，那么，那怕过去只是一瞬间，也足够了。从古到今，都是这样的罢。生命的张狂，多在于形式上似乎拥有了整个世界；生命的觉醒，则在于明白了内容上那些确属自己生命本真不可缺的东西。一个人的一生，可以有无数次欢乐无数次忧伤无数次悲悲喜喜，但总有一种东西一生中你仅有一次，而那一次一去便不会再来。游览沈园，沈园教会了人们许多。不然，那么多络绎不绝、川流不息走进沈园的现代人，都在傻傻地找寻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