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宝山 | 秋色,故乡印象
总第139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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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一个久居他乡的游子而言,故乡是用来怀念的。
鼻翼边的空气,先是越来越馥郁起来,满树的桂花,仿佛一夜间全开了,然后,嗦嗦地,满地的金黄,桂花又慢慢地谢了。秋天来了,也深了。
记忆中,故乡的秋色,没有尽染得万山红遍的层林;也没有如同打翻了调色板一般的绚丽。故乡的秋色有些特别,特别的秋色总是由水开始的。
故乡多水,水在四季,有着不同的颜色。
春天里的水色,明净透亮,一河碧波,两岸的芦苇亭亭玉立,欣欣然,如同刚刚长成的少女,纯洁靓丽。
“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故乡并非兰溪,此时的芦苇滩上,肥美的鲤鱼也会成群结伙地咬籽,尾鳍噼里啪啦地击水,此时的水便有了生命。
盛夏时节的水色,河水满溢,体态丰盈得如同一位风情万种的少妇,炫目的波光恰如她热烈奔放的眼。
这些虽然美丽,却都不曾给我留下过深刻的印记,唯有冬日的河水。冬天,河水瘦成了一条细线,河岸边结了冰,堆满了雪,中间的流水便显得更加蜿蜒细长,在白雪的映衬下,水色深黛。这深黛的颜色浑然便是妹妹的凝眸,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是一个雪后的冬日午后,在这蜿蜒的水道上却驶过一叶小舟,撑船的汉子四十不到,那是我的父亲,船头上坐着 我和妹妹,船舱里放着妹妹的学桌。 今天是学期结束的日子,刚刚读完初中一个学期的妹妹下学期就要辍学了,跟许多的农村女孩子一样,哪怕这个学期她跟我一样还拿到“三好学生”奖状。家里实在供不起两个人的学费。
父亲和我们都不说话,只是竹篙一下一下地撑着。我听着船头的潺潺水声,再看看妹妹的眼眸,黑得如同黛色的河水,却无限清澈,看得见她眼眸中我的影子。
我不曾见过故乡秋天的水色久矣,就在今年的寒露时节,我终于捡到了难得的机会,回了一趟谈不上久违的故乡。
少了钢筋水泥森林的逼仄,故乡的天,变得高远,云愈加细长。浅水处不多的几片荷叶,不再亭亭玉立,一两支莲蓬孤零零地举着。一片一片的菱盘,叶片已经开始萎缩,
故乡的河道里,最多的便是菱盘。自从分田到户后,家家的田头如果有合适的水面,都会下菱的,下菱是当地人的讲法,其实就是种菱。开春后,在土里捂了一冬的菱种尽管表皮已经发黑,但胚芽还是满满地富有生命力,菱种均匀撒在河面上,沉甸甸的沉陷在河底肥厚的淤泥里。周围钉上木桩,用稻草绳圈上,告诉人家这里下过菱种了,那些趟(方言,一种捞螺蛳的动作)螺蛳的就不会在这里下网了。
过不了一两周,水面上就浮现出一朵朵绽放的绿叶,不断长大分蘖,然后就是铺满河面。等到夏天到,白色的四角菱花开过,鲜嫩的菱角就藏在繁茂的菱盘下面了。
菱角出水鲜,挑那刚刚出水的菱角,剥开壳丢入口中,嫩的甘甜,老的脆香,但都是一样的齿颊留鲜。不过出水的菱角仅仅过了一夜,那味道就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城里的菜场绝无出水鲜的菱角出卖,庄稼人在自家田头的种上几分水面的菱角也就是图的那份时鲜,几乎没有拿着去街上出售的。
河心的一条小船上,我坐在船头,母亲则静坐在船栏,父亲慢悠悠地撑着,就像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冬日午后一样。不知道什么缘故,只要看见父亲撑船, 我的脑子里总会浮现出那个冬日。水色,黛黑得如同妹妹的寒眸,心头总会有些黯淡。
我随手抄起一朵朵船舷边的随意漂浮的菱盘,指望着能够捡漏收得一两只久违的出水鲜。曾几何时,在绿油油的叶片下,孕育了多少水灵灵的菱角,可是现在残败的菱盘下空空如也,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小船缓缓而行,船头激起突突的水声,水色暗淡而深沉,涟漪荡漾,如同父亲额上的皱纹。我不由地看了看身边的父母亲,看着他们已经明显萎缩的身材,我突然觉得身边的父母亲就像这水边的残荷,水中的败菱,操劳了一辈子的他们,已经走入了自己的生命之秋。
竹篙在父亲手里还是一下一下地,手臂显得非常健硕。我一回家,就询问过了,他们的身体都很好,完全没有年轻时的多病多灾,日子也过很舒坦。我又开始为心头涌来的黯淡感到一丝好笑。纵然进入了生命之秋,晚年的的生活定当也会有不一般的景致。
船到田头,我登上河岸。西斜的太阳像一枚刚刚打开的蛋黄,光线柔和而炫黄。同样炫黄的,还有满眼黄灿灿,即将收割的稻田。稻田一块连着一块,稻穗成熟、稳重,低垂着头,直到远处的天边。
天边的云也变成了橙黄的颜色,刚才还黄灿灿的稻田渐渐地也变成了橙黄,连父母亲苍老的脸也红橙得如同古老的铜器,身材有些佝偻却很健康。
蒹葭苍苍,从古老诗经里一路走来的芦苇,一直是秋色的主角,芦花飘雪一直是秋色的主题,现在也不得不融入到这橙色的秋色中。芦花变成了金色,已经有些枯黄的苇叶,则变成了暗红。
水色也融入了,一道残阳铺水中,水也变成了橙黄的颜色,连折射的出波光,也是黄橙橙的。
满眼的稻田,橙红的;天边的云彩,橙红的;先前有些暗淡的水,还有水边白色的芦花,都染成了橙黄的颜色。
“空水澄鲜一色秋”,我刚刚还有些悲秋的心情为之一振,我便惊诧起这故乡的秋色了。
刘宝山,江苏兴化人,定居上海。工学学士,工商管理硕士,钟爱文学,著有长篇小说《长天孤鹭》《事房》和《水殇》,短篇作品散见于各地方报刊及文学网站。多次在全国和地方性征文比赛中获奖,现为上海闵行区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