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话文章】杨逸明|晚风随笔(36—40)
杨逸明
(36)
《诗经》中的诗篇,大多有三章,很多是只换了几个字,在意思上相类,但有程度上的不同,一唱三叹,层层递进,丝丝入扣,可见用字的精当和细腻。例如《硕鼠》中“勿食我黍”、“勿食我麦”、“勿食我苗”,仅换一字,可见硕鼠贪食从杂粮到主粮再到幼苗,越食越贪。而“爰得我所”、“爰得我值”、“谁之永号”,可见主人公要求越来越低,语义严丝密缝,绝不轻著一语。由于年代久远,有些字义可能分辨得不十分清楚了。但是,当年的诗人炼字时,极用心思,把每一字的重量秤得那么清楚,辨别得那么分明,态度是那么认真,居然锱铢必较,确实使人惊讶和赞叹!
(37)
为了用平水韵还是普通话新声韵,双方争论颇剧。改革声韵者有一理由是诗读来要朗朗上口。实际上许多古典诗词我还真是阅多读少,甚至只阅不读。阅即看,读即诵也。诗经楚辞,读来未必都顺口,阅去却无不顺眼,甚至赏心悦目,因为这是诗。许多读起来朗朗上口的当代诗词实质上还不是诗。我评判好诗的标准有“三步曲”:第一眼前一亮,第二心中一颤,第三喉头一热。不到喉头一热的诗我不会朗读吟诵。苏东坡评某人自荐诗作说是“十分好”,九分读得好,一分写得好。我听当代的朗诵名家朗诵今人诗词,也常常会有苏东坡的这种感觉。甚至一声“啊!祖国!”都能慷慨激昂到几乎催人泪下。诗未写好,先争论能不能朗朗上口,又有何益?
(38)
古人也有诗词比赛,例如旗亭唱曲,评委是歌女们,绝不请某某会长某某教授组成评委会。古人小范围诗文比赛也有想开后门的。唐初王勃参加都督阎公出资举办的笔会,那阎都督是想让其婿的序获大奖,所以早就通知他先作准备。大家知道内情不敢参赛。偏偏王勃年少气盛,竟“沆然不辞”,都督当然不开心。但当他见王勃“语益奇,乃矍然曰:天才也!请遂成文,极欢罢。”居然还让王勃得了一等奖,于是小王一举出名直到今天。当时阎都督还对王勃说了一段直到今天依然能让人感动的话:“帝子之阁,风流千古,有子之文,使吾等今日雅会,亦得闻于后世。从此洪都风月,江山无价,皆子之力也。吾当厚报。”可见这位都督很有眼光和胆识,并且气量很大,对于人才不但不嫉妒和打击报复,反而赞赏有加,秉公处理。当代诗人就没有好运气遇到这样“铁面慧眼公心”的都督评委了。当代诗词大赛名目繁多,花样百出,大多不是有猫腻,就是成闹剧。评委不是缺铁面公心而暗箱操作,就是缺慧眼而不识好歹。一看最后公布的拔头筹的诗作,大家就只好摇头了。
(39)
创作挌律诗,能遵守平水韵自然好,适当放宽甚至干脆用普通话新䪨也无不可。但读古诗最好懂平水韵,这对于欣赏古人的诗词是有帮助的。否则你在欣赏柳永的《雨铃霖》、李清照的《声声慢》、岳飞的《满江红》等押入声韵的词作时,审美上总是缺损了一块。如愿意自己放弃这一点美感享受,自然也不可勉强。但你不了解平水韵,不懂入声,在读古人诗词的名篇名作时会觉得很多是出律的格律诗词,即使读今人的诗句如“斑竹一枝千滴泪”,成了“平平平平平平仄”,你一点也不难受吗?
(40)
诗词格律只是一些游戏的规则,可以严守了玩,也可以大家说好了调整一些规则后再一起玩。打麻将也有老法新法。创作旧体诗词也可看成是一种趣味无穷和益人心智的游戏。所谓的平仄、押韵、对仗,都是前人经过游戏后约定俗成的游戏规则。今人如何玩法,自可根据当代人的兴趣和习惯加以改进和调整,但也须以大多数人觉得玩起来有趣为前提。当代有很多人似乎也在摸索新的游戏规则,想搞一种新的玩法,这当然也无不可。但是,这种新的玩法要得到大多数参与游戏的人的认可,有两点很重要:第一,这种玩法必须既易学又有趣,但有时太容易未必有趣味;第二,这毕竟是写诗,你必须用你的玩法写出好的作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