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当“密探”的生涯,让我20多年都无法释然
在我的童年里,也曾有过一段当“密探”的经历,让我至今仍然难以忘怀。
那时,同学之间争取优秀的最好体现,就是看谁能多帮老师做点事。这做事有许多种,班干部主要是日常管理和收发作业;普通学生是努力做值日参加劳动;还有一种是隐性身份,那就是老师悄悄指定了特殊工作的学生,在同学中我们会互相猜,因为这类同学一定是神秘中透出与老师特别的亲近。
刚上小学二年级时,我因为没能连任小组长而感到忧伤。对于学习成绩中游的我,尽力帮老师监督落后生,积极参加学工学农劳动,是跻身老师身边嫡系学生群的唯一途径。瞬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的,失落之情可想而知。
就在我不爱理人、学习情绪低落、努力程度下降的时候,班主任把我叫进办公室。看到她严肃的脸,我更加不安,是不是自己犯什么错了?是不是上次淘气把板擦塞进墙缝里被人告发了?老师不等我想明白,声音低沉地对我说:“咱们班后转来的巍巍,我早就告诉你们不要和她来往,可我听别人说你和她老在一块玩,这是怎么回事呀!”
我心都快拧成抹布卷儿了,赶紧辩解:“老师,没有。我们两家近,是她老找我去,我没理她。”
“撒谎!”老师的眼睛瞪得老大,声音也高了一倍,“已经有人向我汇报了,你差不多天天下学都去她家!你家可是好身份,和这种人家的孩子混,你不怕你爸妈知道吗?明天让家长来一趟学校吧。”
“别,老师!”已经眼泪横流的我,差点扑到老师身上,“我没有,是她老叫我,真的。”
“那好吧,我就相信你一次。不过,从今天开始,你还要和她来往,但不要惊动她,发现有什么问题就赶紧来告诉我。记住,和这种人要保持距离,要监督他们。今天咱们说的话你知道就行了,不许和任何人讲。你是替老师在监督坏学生,可要用心啊。千万不能让巍巍和她家人知道,那样就是叛徒了。”老师加重了语气,我觉得自己背上了千斤重担。
走出办公室,我那小小的心房都快爆炸了,自己成了老师的“密探”,终于成了老师的嫡系,却只能是偷偷欢喜,真是既惊又喜。一个孩子,从老师不喜欢,到被老师重视,这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有点承受不了。从此以后,我天天琢磨怎么努力表现,又想如何让别人知道我的特殊性。
巍巍家我依旧时常去,可现在去和以前去不一样了,总觉得自己应该发现点什么,又有点不敢看她家人的脸,特别是她妈妈给我做好吃的、教我刻剪纸的时候,我就更加心慌意乱。孩子的自制力太差,几天下来就被人家问了无数回“你怎么了”,害怕的心理慢慢战胜着当“密探”的喜悦,一点点吞噬着我成为老师喜欢对象的幸福感。
隔几天老师的询问,也让我惴惴不安,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可汇报的。而我不仅是苦恼于无事可报,更无奈于身份的无法证明,有时特想和同学显摆一下自己受老师重视,可又在被逼着举证时脸红无语。
作为被老师安排了特殊身份的人,我体会到的不是当初猜测别人时的荣耀感,反而多了压力和不安。每天见到巍巍我就心慌,说话多了就打磕巴,去她家从快乐的事变成了痛苦的事。
一天,我又为了完成任务而去找巍巍。快到她家时,只见十几个身着军装的红卫兵哥哥姐姐正在往一辆大卡车上扔东西。随后,巍巍和她爸爸妈妈被推出来,几个人七手八脚把他们轰上车。眼看着上学以来最好的朋友就要走了,我赶紧追了几步,却又想起老师的话“她家是右派”,顿时停了下来。卡车缓缓开出小胡同,巍巍是不是回头看了我,我不得而知。
老师看我没精神,怕是因为不能当“密探”而失落,就又叫来副班长,让他安排我监督另一位同学,并通知班里的几个执行特殊任务的同学下午开会。我没有推辞,但我内心再也不想当“密探”了。
终于,老师因为我工作表现不佳而放弃了对我的重用,当我再遇到当密探的同学时,他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鄙视,还躲着我走。而我,却因为那段特殊身份而自责了20多年,一直无法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