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纹：做人最大的悲哀，是始终满身戾气

怡红院是女性的展示舞台，曹公几乎把这里打造成了社会女性的缩影。

在这些丫鬟中，四个大丫鬟无疑是代表人物。粗略分析起来，四个人分了两种风格：袭人麝月是一种，晴雯秋纹是一种。

但是，仔细分析起来，这两种风格内部又不一样。

麝月的底子，几乎复制了袭人，“公然又是一个”（《红楼梦》第二十回）——但是说实话，麝月又有比袭人高配的地方，堪称“袭人升级版”。这个话题以后有机会还想说一说。

而秋纹之于晴雯，却不同于麝月之于袭人。秋纹是个“半拉子晴雯”——对其长处丝毫没有学到，对其短处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们来看几个方面、几个例子：

一、摆老资格、装腔拿大

秋纹和晴雯都有一段冤枉训斥小红的情节，但是相同之中有不同，“同曲异工”。

小红给宝玉倒水一节，秋纹“兜脸啐了一口”，紧接着就是劈头盖脸“没脸面的下流东西!”

事情的起因是什么？“不想二爷要茶喝，叫姐姐们，一个儿也没有”——难道让活龙渴着？那老太太还不炸了？——当然这里也有石兄自己的问题，倒是有“两三个老婆子”愿意倒水服务，谁让他宁可自己动手，也不用“死鱼眼睛”嘛。

秋纹自己工作不到位，对积极主动补台的大加呵斥，这后面的心理状态很是复杂。

既有对自己失职的惶恐加掩饰：“正经叫你催水去，你说有事，倒叫我们去，你可抢这个巧宗儿! ”——小红能支使你们这些大丫鬟？鬼才相信。

也有对自身地位危机的敏感：“一里一里的，这不上来了吗?”“这么说，还不如我们散了，单让他在这屋里呢”——让你“散了”？你舍得吗？“吃穿和主子一样”（《红楼梦》第十九回）的待遇，当然“变着法儿打发我去，也不能够的”（《红楼梦》第三十一回）了！

还“难道我们倒跟不上你么?”“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可惜的是，事实证明，人家比你们上得高、走得远，“长长远远的在高枝儿上”（《红楼梦》第二十七回）！

对比一下，晴雯冤枉小红的过程，尤其是起因“院子里花儿也不浇，雀儿也不喂，茶炉子也不弄，就在外头逛”（《红楼梦》第二十七回）——虽然也是摆老资格、蛮不讲理，但是出发点还是工作，为了怡红院，说到底为了宝玉。而在秋纹的所作所为中，基本看不到这种成分的存在。（以上内容除另行注明外，均出自《红楼梦》第二十四回）

二、仗势欺人、狐假虎威

宝玉——活龙，在怡红院、大观园以至整个贾府都是独一无二的特权存在。

评书语言里有一句“书套子”，叫“主子多大、奴才多大”。这在宝玉身边的这些丫鬟（主要是晴雯、秋纹以及芳官）身上也有体现。

我们来看看晴雯和秋纹不同的表现。还是先来看秋纹。

起因好像也是为了宝玉——先忙伸手向盆内试了试，说道：“你越大越粗心了，那里弄得这冷水?”小丫头笑道：“姑娘瞧瞧，这个天，我怕水冷，倒的是滚水，这还冷了。”

恰恰在这个时候，来了一壶“老太太沏茶的”滚水。

秋纹立马找到了机会，心思化作狂言，似长江流水滚滚而出：“谁不知是老太太的?要不着的就敢要了”——这句也就罢了，大家确实都知道您伺候那位“爷”是特殊人物。

而“你不给我，管把老太太的茶铞子倒了洗手”，就有点作死逆天的感觉了。如果老太太就在这里，你动手试试！？“有这么一次，包管腿上的筋早折了两根”（《红楼梦》第五十五回）。

如果说刘姥姥投了“天上缘分”（《红楼梦》第三十九回），秋纹这就是捅“天上的马蜂窝”——老太太怎么溺爱宝玉是另外一回事，你算哪牌名上的？说白了，你算哪盘菜？

说白了，宝玉用水事小，弄得婆子陪笑脸“我眼花了，没认出这姑娘来”“也趁热水洗了一回”才是根本，前者是名、后者是利，心眼小、眼皮浅的人，总是要跟着“爷”享受一点“人上人”的感觉。

说到这里我们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位“副小姐”——“司棋姐姐说：要碗鸡蛋”，还“炖的嫩嫩的”！而且还不是亲身大驾，还是“小丫头莲花儿走来说”（《红楼梦》第六十一回）的。

尽管主子是“扎一针都不知道哎呦一声”的“二木头”（《红楼梦》第六十五回），但是这守着“冷灶”的“副小姐”摆谱一点都不逊色，何况在“热灶”活龙旁边的大丫鬟了。（以上内容除另行注明外，均出自《红楼梦》第五十四回）

意犹未尽，再举个例子。

探春代理管事的时节，秋纹要“问一问宝玉的月钱、我们的月钱，多早晚才领”，被告知“里头摆饭呢。等撤下桌子来，再回话去罢”，第一时间怒怼“我比不得你们，我那里等得”——“我”是谁身边的人？谁敢让我“等”！狂得她“直要上厅去”！

细想想，恐怕她在看待探春的问题上，心理层面和王善保家的颇有点同频共振的意思“那里一个姑娘就这样利害起来?况且又是庶出，他敢怎么着”（《红楼梦》第七十四回）！

王善保家的“仗着是邢夫人的陪房”（《红楼梦》第七十四回），秋纹仗着是宝玉的大丫鬟——说起来，很替石兄觉得不值，他心里那么尊贵的“女儿家”，在这里居然和“死鱼眼睛”一个档次！

即使是平儿好心劝阻，她照样敢损一顿，什么“外围子的防护”，还“回身便坐在平儿褥上”！——在平儿面前，你秋纹又算老几？如果凤姐知道了，挨顿胖揍，也未可知。

及至“平儿与众媳妇等都忙告诉他原故”，听说“二奶奶的事他还要驳两件”，这才害怕起来，称呼也改了——“幸而平姐姐在这里，没得臊一鼻子灰”。

写到这里也不免埋怨平儿——管她作甚？让她兴冲冲上去，被三姑娘狠狠地怼回来，让她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喇叭是铜锅是铁！岂不快哉！

相比之下，晴雯尽管也有一些仗势欺人、狐假虎威的事体，但是基本上都是为了怡红院，为了宝玉，比如越权开除坠儿。（以上内容除另行注明外，均出自《红楼梦》第五十五回）

三、媚上显摆、浮华虚荣

如果说前面的还是秋纹与晴雯有相似之处的“半拉子”，那么这“半拉子”就是完全不同于晴雯的了。

跟着宝玉送了回花，得了老太太几百钱的赏，外加一句“可怜见儿的，生的单弱”的考语——其实“老太太素日不大和我说话，有些不入他老人家的眼”，这回不过偶然说了几句好话，就成了“再想不到的福气”“几百钱是小事，难得这个脸面”！

紧接着王夫人“现成的衣裳，就赏了我两件”，于是又“衣裳也是小事，年年横竖也得，却不像这个彩头”“凭他给谁剩的，到底是太太的恩典”！

晴雯在这里损了她几句“好没见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充有脸!”

细想想，晴雯这几句并不完全到位。其实损小红的话，更应该用在秋纹这里——“不知说了一句话半句话，名儿姓儿知道了没有，就把他兴头的这个样儿”（《红楼梦》第二十七回）！

同样的事情，晴雯肯定做不出来。（以上内容除另行注明外，均出自《红楼梦》第三十七回）

我们不打算用更多的事情来论证秋纹这个“半拉子晴雯”的表现了。她的“半拉子”，既表现在量上——有些事上她与晴雯极其相似，而有些事上截然不同；也表现在质上——与晴雯极其相似，但也仅仅是形似，仔细分析起来神并不似。

晴雯心心念念的是宝玉（尽管她爱宝玉的方式与黛玉、宝钗、袭人各自不同），而秋纹，深入观察下来，宝玉对她而言，仅仅是一个幌子而已。

作者：风雨秋窗，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