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马的彩注
“我又来了。”个头不高的昂仁拖着长长的腔调儿说,“我想让亲爱的龙娜泽多看上我一眼,所以我又来了。”
昂仁的脸上带着甜甜的,像奶酪一样的笑容,笑的时候露出两排洁白又整齐的牙齿。
年龄也不过十八九岁的龙娜泽多少也是有一些清楚昂仁对自己的心思,不过,她嫌昂仁的个头矮了点儿,眼睛小了点儿,总之长得不是她心中所想的自己男人的模样。
昂仁向守店的龙娜泽要了瓶啤酒,喝了几口酒,又继续和龙娜泽说话。
“龙娜泽就在我眼前,可我离开的时候,龙娜泽就在我心里!唉,谁让龙娜泽长得那么漂亮呢,我想把她的漂亮带回去。”昂仁装成是对另一个人说龙娜泽的样子,却是在说给龙娜泽听。
龙娜泽忍不住笑着问他:“求求你别这样说话好吗?另外,一个人长的样子,另一个人怎么能带走呢?”
昂仁晃晃喝了一半的酒瓶子,用商量的口气说:“你看,等我喝光了啤酒,用空空的酒瓶子来装你怎么样?”
龙娜泽装成生气的样子说:“'你’是谁,'龙娜泽’又是谁呢?”
“你就是龙娜泽,龙娜泽就是你啊。”昂仁眨眨不大的眼睛说,“我不用酒瓶子了,我用我的眼睛给你拍一张照片,把你的影子留在我心里,这样你该同意了吧?”
龙娜泽被昂仁逗得忍不住笑了。
昂仁是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县里工作的,有一回下乡的他经过大山脚下的草皮村,在村长吉桑龙次家里落了落脚,见到了他的女儿龙娜泽,当下便爱上了她。县城离草皮村大约有五公里路,自从见到了龙娜泽,昂仁便三天两头儿骑着一辆自行车来草皮村。到了,便在龙娜泽看守的商店里买上一瓶啤酒,边喝边顺便和龙娜泽说一些俏皮的话儿。
比起一般的女人来,龙娜泽显得太高了点儿,个头足足有一米八零。比起漂亮的女人来,龙娜泽也长得太漂亮了点儿,漂亮得赛过草地上最美的花儿。昂仁见到了龙娜泽之后便一心想让龙娜泽做自己的妻子。不过,在别人的眼里,都会觉得他们两个太不相配。因为昂仁个头太矮了。昂仁的个头不到一米六零,显得比一般的男人还要矮。不过昂仁是个大学生,而且是在县政府工作,这个条件也是一般的小伙子比不上的。昂仁经常踮起脚尖和站在店铺里头的龙娜泽说话,做她的思想工作。
他说:“画眉鸟的个头虽然不大,可是唱得好听;兔子的腿虽然不长,可是一样可以翻过高山。”
虽然龙娜泽不见得能爱昂仁,可也并不讨厌他。昂仁总是对着龙娜泽笑,因为人长得黑,笑的时候牙齿就显得特别白。昂仁让龙娜泽说自己什么地方长得好看。
龙娜泽说:“牙齿还可以,白。”
“还有呢?”
“眼睛还可以,亮晶晶的像星子!”
“还有呢?”
“嘴唇还可以,红红的好像还有点甜味儿!”
昂仁望着龙娜泽那花瓣儿一样的嘴唇,想用自己的嘴巴在龙娜泽的小嘴上盖个印儿。于是笑着对龙娜泽说:“我给你商量个事儿好不好?”
“你说吧。”
“我怕别人听见了,想小声在你的耳根边说。”说着昂仁便走到龙娜泽的身边,把嘴巴凑到她的耳边说:“我来告诉你一个秘密,有一个叫昂仁的,他想和你亲个嘴,不知你同意不同意?”
龙娜泽用手马上把自己的嘴巴捂上了,她笑了笑向后退了一步说:“有个叫龙娜泽的对我说了,她不同意。”
“可是那个叫昂仁的说,他早晚是要亲到的,因此再有劳你给个答复,现在亲行不行?”
“有劳你捎个话,让那个叫昂仁的趁早死了心。”
“话儿捎到了,昂仁说他真心爱着龙娜泽,永远对她不变心。”
龙娜泽便不吱声了,她在想,如果昂仁个头儿长得再高一点儿,能够和她一样高就好了。
姑娘长大了总要考虑嫁一个人,龙娜泽的阿爸吉桑龙次在醉酒后对人们说,他要在赛马节那一天把龙娜泽当彩注,许配给赛马场最优秀的骑手。
昂仁知道了这个消息很着急,因为他不会骑马。
说起来,龙娜泽的阿爸桑吉也是喜欢幽默有趣的昂仁,可是他觉得自己的女儿太漂亮了,应该找一个像格萨尔王一样长得高大又有本事的男人。
龙娜泽成为赛马节上的彩注的事儿,像风一样传遍了很多个地方。那些未婚的男子们有的亲眼见了龙娜泽,有的听人说了龙娜泽的美貌,于是便格外地认真练习骑马与射箭了。他们谁都想在赛马场上大显身手,娶上漂亮的龙娜泽当妻子。
昂仁找过吉桑龙次,希望他能改变主意,不要把龙娜泽当成赛马的彩注。如果吉桑龙次要是坚持的话,他打算带上龙娜泽远走高飞。可是吉桑龙次说出的话就像一盆水泼在地上,哪里能收得回。吉桑龙次让昂仁参加赛马,要是他能获胜,他就情愿把龙娜泽嫁给他。
昂仁从小没有骑过马,可是为了参赛他还是花了大价钱,买了一匹像雪一样的白马。那匹马的身条子很长,长过了很多马。个头儿很高,高过了很多马。马的四只蹄子就像金子和银子打制成的,而且那匹白马身上还能散发出一种好闻的味道,那味儿让闻到的人都会爱上它。昂仁为那匹白马起名叫“追云”。
昂仁把“追云”就寄养在龙娜泽的家里。
龙娜泽第一次看到“追云”,就喜欢上了,她想着昂仁要是长得得像那匹白马一样就好了。
吉桑龙次看到“追云”这匹马,当下也很喜欢,便问昂仁从哪里买到的这匹马。
昂仁说:“我啊,在梦里梦到三座山,三座大山之外,有一个长着香草的地方,我花了三天的时间去寻找,结果就找见了这匹马。”
“我愿意这么相信你。”吉桑龙次说,“这吃草长大的马啊,真是一匹好马!”
马养在龙娜泽的家中,不是昂仁找不到更好的地方,而是他想多和龙娜泽接触。他得知吉桑龙次是擅长骑射的,便买了许多礼物请他教自己。
吉桑龙次特别喜欢那匹马,何况昂仁又送了他很多东西,于是便同意了。
昂仁得到“追云”之后,对于赛马获胜增添了许多信心。不过,他第一次骑马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而且还摔伤了腿。腿好了之后,赛马节眼看着就到了。
昂仁用最后的几天,终于算是能在马背上坐稳,可以骑着马跑了。可是赛马的人还要在马背上射箭,甚至在马背上倒立,从马背上俯下身子用手捞地上的哈达,这对于昂仁来说就太困难了。
“我又来了。”昂仁从马背上跳下来,在商店门口对龙娜泽说,“我带着我们的'追云’来了,我要获得第一名!”
“我看到了。”龙娜泽用怜惜的目光看着昂仁说,“你的腿还没有完全好,我看赛马你就不用参加了。我阿爸说过的话,我不能不听啊,祝你能获得第一名吧——不过我看你是没有什么希望了!”
“要是赛场上没有我的身影,你的心会不会空落落的,就像那被风吹着的经幡呢?要是你愿意跟着我离开这个地方,我想我是不想参加这次赛马的。”
“要是赛马场上没有你的身影,就没有'追云’的身影了。在我昨天晚上的梦里,我梦见'追云’跑得像风一样快。我想,要是你一个人骑着'追云’离开咱们这个地方,走得远远的,我想我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是吗?为了我心爱的龙娜泽,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出现在赛马场上的,你就等着瞧吧,我会是跑得最快的那个骑手。”
昂仁说完话就又去练习骑马了。
赛马场在一个山坡下,山坡上有绿色短草和的荆棘,但四周的山看上去大体是棕色的,远处也有彩色的高山,高山围成的一个大圈里,有县城,有草场,有田野,有树林,也有石子路与清澈的河流。
赛马节开始的前几天就有很多人从四面八方陆续聚集在山坡的周围,搭起了一顶顶花色各异的帐篷。骑手门在山坡下骑着马熟悉场地。到了赛马节那天,那片原野变成了一个帐篷搭成的小城市,差不多都一眼望不到边了。大喇叭里播放着流行歌曲,四处飘扬着彩色的旗帜。骑手们穿着黄的蓝的黑的各色节日的盛装,骑着矫健的马儿齐聚在山坡下。那些马儿的尾巴上都用彩带扎了起来,微微上翘,马的脖子下面挂着金色的银色的铃铛,马儿走动的时候铃铛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赛马开始了,当所有的参赛者都抵达起点,稍事休整后,一位胖胖的主持人一挥令旗,一百多匹马踏出潮水样的声响,大地都颤动起来。
只有一匹马最先到达终点,上万人都盯着赛马场上的骑手,昂仁的“追云”跑得最快。“追云”的四蹄有力地踏在地面,风声嗖嗖地从昂仁的耳边刮过,快得像眼神。昂仁呢,他觉得自己几乎就要腾空飞起来了。昂仁和他的“追云”第一个跑到终点。但在比赛射箭的时候,昂仁三支箭没有一支射中。在从马背上俯下身子用手捞地上的哈达时,昂仁也没有捞到。第一名不是昂仁。昂仁想象着龙娜泽好看的模样,想象着龙娜泽即将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谁都没有想到,龙娜泽却竟然失踪了。昂仁不知道,谁也不知道龙娜泽到底是跟谁走了。直到三年后,龙娜泽抱着两岁大小的孩子回到了家里时,昂仁又得到了消息,便又来到皮村,见着了龙娜泽。
“我又来了。”个头依然高的昂仁,依然拖着长长的腔调儿说,“我想让龙娜泽多看我一眼,我又来了。”
龙娜泽的怀里抱着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小女孩好奇地看着昂仁。
昂仁说:“漂亮的龙娜泽依旧漂亮,像一朵花儿盛开在我眼前。三年时间了,我心里的龙娜泽仍然在我的心里,谁让我喜欢上了她,又偏偏是个死心眼儿呢?”
龙娜泽看了一眼昂仁,低下了头。
昂仁又装成是对另一个人说龙娜泽的样子,却是在说给龙娜泽听:“请你帮我问一问,龙娜泽的心里是不是有了我?”
龙娜泽说:“龙娜泽的心里头啊,从来没有叫昂仁的!”
“请你帮我问一问,昂仁的心里为什么一直有着一个叫龙娜泽的?”
“龙娜泽说了,现在的龙娜泽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龙娜泽了!县城里有那么多漂亮的姑娘,昂仁为什么偏偏喜欢龙娜泽?”
“昂仁他说了,他心中的龙娜泽还是从前的龙娜泽,虽说县城里有很多漂亮姑娘,可他偏偏爱上了龙娜泽啊!”
“龙娜择说了,她不能喜欢那个叫昂仁的!”
“昂仁说了,龙娜泽总有一天会喜欢上那个叫昂仁的!”
“可是龙娜泽她真的不爱昂仁啊!”
“昂仁说了,龙娜泽总有一天会爱上那个叫昂仁的!”
三个月后,龙娜泽终于同意嫁给昂仁了。
昂仁实在是太爱龙娜泽了,因此也没打算问龙娜泽跟着的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他只知道有一个男人给了龙娜泽当时想要的,不知为什么又离开了她。